第69章

  “小二”的心都被提起,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说书先生一笑,放下茶盏,摇起折扇:“客官莫急,且听我道来……”
  “那海妖乃是修炼百年的银鱼精,又有妖道为它献祭生人血肉,自是法力无边,等闲的道士都奈何不得……”
  “可飞英侯亦不是吃素的,咱们这位飞英将军,乃是天上武曲降世,生来便力大无穷,她身带罡风,几拳砸向海面,霎时间,风澜忽起,周围数里都升起水墙,将那海妖困于一隅……”
  “海妖怒不可遏,甩尾便要伤她,可飞英侯何许人也,三两息便隐于海面,倏忽间又绕至海妖身后,穿浪而出,‘唰’地一下!”
  先生作势,唰一声收起折扇,向下劈去:“只一刀,那海妖便被对半破开。”
  “小二”不禁睁大了眼,想象着那时的画面。
  “嗤——”
  寂静的茶馆内,不知是谁笑了一声,打破了氛围。
  顿时所有人怒目瞪向声音的源头。
  傅泉顿时缩了缩脖子,饮茶状作无事,还故意捂着嘴轻咳几声,以示自己方才不是故意的。
  万幸说书先生并没有被他打乱节奏,继续道:“刹那间,东海上头灰蒙的
  乌云便散去,雷电无影无踪,顿时金光万里,云淡天晴……”
  他摇头晃脑地捋捋胡须,道:“这困扰东海许久的海妖之乱,便被飞英侯平下了。”
  “好!”
  堂中忽地喝彩起来,掌声如雨点响起。
  “小二”也兴奋地拍着手,高声喊道:“那龙王传信呢!”
  说书先生抬手压下,示意众人熄声。
  他笑眯眯地望向墙边的姑娘:“小丫头,看来你对飞英侯了解很多嘛。”
  “小二”霎时脸就涨红了,抿着唇点头:“她是英雄!阿娘说,我长大要成为那样的英雄!保家卫国、庇佑苍生!”
  堂中哄笑,不少人笑这丫头不知所谓。
  这世道,男人尚难出头,何况女儿家?
  世上又能有几个武曲星?
  可说书先生却笑道:“咱们说书的,讲过这么多故事,最信一个‘事在人为’,有心,无论何时何地,谁都是英雄。”
  彼时庄宁尚年幼,没有明白先生话中深意,可待来日苍苍白首时,见万里山河破碎飘摇,她才明白自己竟是毕生都没明白那句话。
  何为英雄?
  第61章 海江清(6)异己者谁?
  “话说道那龙王传信……”
  见场面安静下来,那说书先生也不再看向曲宁,只转过头望向台下,又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他单手抬起,指向窗外蓝天:“天公何许人?龙王何许仙?人间有人冒名作恶,龙王大人又岂会不知?”
  说书人轻抚着胡须,笑道:“龙王受万民香火,自是不忍见苍生受欺,是以托梦于当时还在锦州任官的晋大人,命他前去助武曲降妖。”
  故事讲到这里,傅泉终于忍不住摇起头来,他如今算是知道谣言是怎么捏造的了。
  “……那妖孽既已被斩,肉身散去,只见金光之中,飞英侯单手持着金卷踏回海岸……”
  ……
  故事讲到这里,傅泉已无意再听下去,他起身离开茶馆。
  街上人流涌动,吆喝叫卖声不断。
  傅泉一路前行,却忽然听见几声嘈乱的细语。
  “……欸,您今儿别往城北那去了。”
  “我还急着有事……怎的了?”
  “我刚从那块过来,听说是御史台衙门那儿出事了……”
  傅泉步子一停,往说话的人方向看去。
  那小个子中年男人没注意到旁人的视线,只低着头,对边上鬓发灰白的妇人说道:“说是那个案子……不少官老爷都围到那儿去了……”
  妇人惊讶道:“围?这是为何?”
  男子摇摇头,叹息:“您老就别问了……左不过都是些大人物的事……绕着道走罢……”
  妇人皱眉:“我这缎子,是要送到谭府去的,今日若是晚了,我怕……”
  男子劝道:“我走的时候,瞧着那已经有些个官兵了,他们抓人可不管你是干什么的……还是改日吧……”
  妇人犹豫不决。
  男子又道:“您这缎子送到谭府,想来是谭大小姐的衣物,谭大小姐慈名在外,怎会计较这一两日的拖延?”
  妇人苦笑:“谭小姐自然是好的,但她院里那些婆子……唉……算了,不说了,我今日不去便是了……”
  见二人身形远去,傅泉沉下眉目。
  他思忖良久,转而拐了个道,往御史台方向去了。
  ……
  此时御史台。
  天光微弱,朱红大门黯淡无光,将一众官员都拒之门外。
  暗金匾额高悬,静静垂望阶上。
  所有官员都保持静默,无声与面前的衙门对峙。
  周遭接近无风,秋老虎余威不散,霖都闷热得可怕,可此处却让人无端生出凉意来。
  门后的夏孰眉头紧锁,隔着厚重的大门望向外边。
  不用想也知道,此时谁出去,都会被外头的人撕得粉碎。
  “还是没人说话么?”
  青年声音响起,夏孰回头,便见晋昭站在身后。
  他的心不自觉安定下来,道:“回大人,没有,他们都没有闹事。”
  无人闹事,他们自也没有办法抓人,只能这么僵持下去。
  晋昭颔首,未语。
  夏孰也沉默下来,跟她一道站在门边。
  半晌,晋昭再次开口,道:“开门吧。”
  “大人?”
  夏孰望向晋昭,眼里犹疑不定。
  “开门。”
  晋昭看着门外,面上依旧是端的那方沉静自若。
  夏孰也不再多问,领着人搬下了门闩。
  厚重的门闩落地,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门外的官员霎时都打起精神,眼神凌厉如刀,望向门内。
  晋昭一身蓝袍端正,乌纱帽下眉眼如玉。
  她迎着门外要将人千刀万剐的目光,单薄的身形巍然不动。
  夏孰站在门后,望着晋昭的背影,不知怎的,想起了城外的修竹。
  风削不断,雨侵不蚀。
  晋昭提袍跨过门槛,站定在门前,望着众人道:“请各位大人退回阶下。”
  可众人皆如磐石一般扎根原地,动也不动。
  有人冷笑道:“你们御史台好大的威风,怎么,我等不入衙门,在外边站着吹吹风,不行吗?”
  人群骤地哄笑起来,甚至有人跟着道:“是啊,今日还热得很,我等来纳纳凉。”
  夏孰望着门前的人,心里无奈起来。
  赶也赶不走,请也请不进,这些官员瞧着斯文,闹起来怎的这般难缠?
  晋昭只道:“纳凉自然是好,我等也不欲阻拦,但还请各位大人莫要妨碍公务。”
  说到这里,晋昭顿了下,又道:“今日御史台还有要务处理,不像各位大人……这般得闲。”
  这句不阴不阳的话飘出,顿时如巨石入海,在人群里激起浪花。
  “得闲?”人群后,有人愤恨道,“托你们的福,锦州案、鉴宝楼,搅得京里满城风雨,谁也不得安生,你们御史台是案子多了,在陛下跟前得脸了,朝廷其他的官却各个胆颤心惊!”
  晋昭望向说话的人,兵部侍郎杜罗,他与边上的吏部尚书闻修,在这一批官员里,算是官位最高的了。
  晋昭望着那二人,继续道:“锦州案查的是锦州的贪官,鉴宝楼查的是天下的贪官,两个案子先后提起,慌的也该是那些贪污受贿的蠹虫,不知大人何故忧惧?”
  杜罗冷声道:“何故忧惧?你御史台做的事心里不清楚吗!借着贪案铲除异己,整的京中人心惶惶,何人不忧!何人不惧!”
  “铲除异己……”
  晋昭失笑,反问道:“异己者谁?又是何人之异己?”
  杜罗喝道:“自然是你们的异己!那归正卿,仗着皇恩四处拿人,连证据都不给,焉知不是别有用心!”
  晋昭回道:“御史台办案,只铲除一个异己,那就是有异心于大延者。归大人是在替陛下铲除佞臣,杜大人若有疑,大可自行去宫中辩解。但铲除异己这个帽子,下官实在愧不敢受。”
  “那照你的意思,这满京上下都是贪官?”
  一边始终沉默的闻修终于开了口,他盯着晋昭,冷声道:“御史台想拿人便拿、想搜府便搜,连证据都不愿出示,只凭那归正卿一面之言,就能给那十多个人定罪?”
  晋昭道:“京中有多少贪官,下官不知,但归大人拿的人,家中都搜出了万两以上的白银,贪污受贿证据确凿,何来没有证据之说?”
  “先拿人、再查证,你们御史台倒是好大的威风!”
  杜罗气极道:“你们御史台的人眼里,到底有没有那本大延律!”
  晋昭反唇相讥道:“比不得各位大人威风,青天白日的,竟把官府围起来,为贪官伸冤、与陛下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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