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晋昭这一连串问题下来,叶献衣早已气得脸色发白。
  他捂着胸口,指着晋昭,身子打颤道:“你……你这是污蔑,是曲解!”
  晋昭只回他道:“东南战事吃紧,叶大人这般阻挠朝廷嘉奖民众,不就是昭告世人,朝廷不赞成女子上阵?你这是搅乱东南民心,蓄意挑起民众消极应战!”
  “依臣之见,陛下不但要赏,还得要特赏此女,以正朝廷以功擢民的决心,鼓励东南全民抗倭,减轻朝廷的负担。”
  叶献衣气得口不择言:“你你你……那人是你相好的不成?你这般向着她说话。”
  “我连那女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如何相好?”晋昭却并没有被他此言激怒,“叶大人这般,可真是同那乡里茶馆的说书先生别无二致。臣等谏言,您却非要当堂造谣生是非,朝中有二品大员如此,也难怪底下那些言官捕风捉影。”
  叶献衣不知为什么问题又绕回到言官身上了,他怒喝:“你闭嘴!”
  “够了。”
  沉默许久的周桓终于打断了这场闹剧。
  第60章 海江清(5)保家卫国、庇佑苍生!……
  “陛下……”
  叶献衣回头,望向内殿,几番欲言又止,却又安静下来。
  他明白自己殿前失仪,伏首道:“臣方才一时忘形,实在是有失体统,请陛下治罪。”
  周桓身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他站起身,走到门前光照下,望着叶献衣笑道:“都是为了朝廷,爱卿何罪之有?朕可不愿治你的罪。”
  叶献衣方要起身谢恩,便听周桓又道。
  “倒是那些上书弹劾之人……只会捕风捉影,于国无用。”
  “于国无用”四字一出,叶献衣顿时顾不得谢恩,匆忙抬起头来:“陛下……他们……他们也是……”
  “朕知叶卿仁心,想为他们求情。”
  周桓笑不达眼底,讽刺道:“朕可没你仁德!这些人放在朝廷,除了蛊惑人心,真是没了其他用处!”
  叶献衣的脸霎时便白了,颤着唇求饶道:“陛下乃是天底第一善德之人,臣方才一时糊涂,只顾小善忘了大局,求陛下不要将臣方才之言放在心上!”
  “哦?大局?”周桓看着叶献衣,问道,“那叶卿以为,为了大局,这些人当如何处置?”
  叶献衣脸色灰白,冷汗浸湿鬓角,他不敢抬头看向周桓,趴伏
  着看着眼前的地砖。
  墨玉色泽清润,日光浓烈处,竟从砖石中透出翠色来。
  叶献衣死死望着那抹翠带,浑身颤抖,久久不言。
  可周桓似是耐心十足,只等着他回话。
  一时室内静谧,君臣相对无言。
  当一滴冷汗砸向砖面时,叶献衣终于闭上了眼,心如死灰道:“这等佞臣……当贬出京去,免教陛下烦忧。”
  周桓闻言,又望向其他人,问道:“你们呢?以为如何?”
  十几个臣子竟像是生了默契一般,同时低头道:“叶大人所言极是。”
  “那便这么定下了。”周桓一挥衣袖,“凡上书捕风捉影之辈,全部贬出霖都,教他们去偏远的地方,好好吃些苦,免得整日在京里无所事事,管不住那张嘴。”
  所有人低头不言,只有叶献衣脸色惨败,几乎跪不住身子,要歪倒下去。
  经此一遭,只怕他在霖都再无立锥之地.
  断尾求生,往后何人还敢投靠他叶氏?
  可周桓的目的还没达到。
  他接过叶康递来的账簿,目光如鹰扫过众人,道:“朕知道,鉴宝楼一案,你们心里都不服气,要和朕对着干。”
  “臣等不敢。”
  “不敢……”
  周桓一脚迈出门槛,来到所有人跟前。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抚过掌心纸页道:“朕的朝中,就没有一个胆小的。”
  众人心知周桓是在暗指帐簿中所记载的人,可这个档口,没有人愿意开口。
  周桓却望向钟庭月,道:“御史台办这么点案子都办不好,朕看你这个御史大夫,不用当了。”
  钟庭月垂首:“臣下无能。”
  这边钟庭月低头认罚,可另一边的归正卿却对上官起了维护之心。
  “陛……”
  他方一开口,就被晋昭拽住了袖子,霎时声音一顿。
  殿内无声,周桓再次注意到了归正卿,他笑道:“归卿有话要说?”
  归正卿摆开一边晋昭拽着自己的手,深吸口气,抬起头,目光坚定。
  “鉴宝楼一案,迟迟推进不下,非御史台之过。”
  “哦?”周桓望着归正卿,“那是何人之过?”
  “只怪那些蠹虫贪得无厌。”
  归正卿道:“他们仗着朝廷的宽仁,一再放肆。”
  周桓眼眸低垂:“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朝廷给了他们脸面,他们不要。”
  归正卿正色道:“既然他们不想要这些脸面,不如……不如就将账簿公开,所有人按罪处置。”
  周桓闻言,将视线转到其他人身上:“你们呢?以为如何?”
  满堂寂静,无人回话。
  周桓忽地动怒,一掌将账簿摔下:“那便将他们都杀了!”
  厚重的书页砸地,“咚”的一声响,却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胡旦皱着眉,望着自己膝前摊开一半的账簿,看见几个熟悉的名字却不敢记下。
  “不可啊陛下……”
  边上的林世则终于开口,他望向周桓:“那么多人,几乎占了朝中的半壁江山,贸然处置,只怕朝局动荡啊!”
  “那就让它动荡!”
  周桓数日以来的愤怒终于爆发,他怒目扫视着面前人:“朕倒是要看看,这江山,到底是朕说了算,还是他们说了算!”
  林世则顾不得病体,匆忙从椅子上跪下来,道:“陛下……三思啊……”
  可周桓无动于衷,大有与那些贪官污吏玉石俱焚的架势:“朕知道,知道你们心里都有自己的思量……”
  “你们……有的和那些人就是一丘之貉,有的是想当个墙头草、谁都不得罪,你们……可有一个人为朝廷着想!为朕着想!”
  一旁的归正卿听得此言,不禁咬着牙低下头,眼里热泪盈眶。
  所有人皆沉默,周桓看向归正卿,道:“鉴宝楼的案子,要查到底,归卿,你可愿接这烫手山芋?”
  归正卿伏首,郑重道:“微臣,愿为陛下,与天下贪吏为敌。”
  晋昭跪在归正卿身旁,不知怎地,似是听见前排钟庭月的一声叹息。
  ……
  待所有人走出紫阳殿时,天顶日光正耀眼。
  谭屹被留在宫中,叶献衣与林世则被特许乘轿离开。
  胡旦、赵渭等人一同离开,经过御史台三人身侧时,皆是不约而同地横眉冷对。
  归正卿受封除恶使,升任御史中丞,本是天大的好事,可他此刻脸上却是半点喜色也无。
  今日两封诏书出宫,一封被归正卿带回御史台,是特许御史台查案一切优先的诏书。
  另一封,则是去往锦州的册封锦书。
  天子特许,加封锦州英雄六品冠带。
  念及东南一战林家村民女林羽骁勇无匹,且于沿海早有除妖功绩,朝廷感召其德行,特封飞英侯,享千金食禄,遇倭寇之险可召兵应战。
  晋昭仰头望向天边流云,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来,这是大延建朝以来第一位女侯。
  ……
  两日后,霖都永春茶坊。
  “欸……客官……客官,让一让……”
  一小二模样的人猫着腰,轻轻拱开前边拥挤的人群。
  青竹制门框吱呀作响,自七月十二以来,这是永春坊最热闹的一日。
  冷清许久的门扉再次盈满,堂中满客,顶上厢房也被包圆。
  茶坊内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奇的是,这般多的人,此刻竟无一人喧哗吵闹。
  所有人都望着正中台上的那位说书先生。
  “话说这飞英侯林羽,那可真是个传奇人物……”
  那“小二”好不容易挤进堂中,顿时松下口气,悄摸着靠到墙根处摘下头顶的帽子。
  鬓角几缕青丝垂下,打细一看,竟是个女子。
  “……十五岁,家中遭了海啸,上下三代只剩下她与阿爷相依为命,本以为这一家子就这么断绝,谁料这林姑娘是个能干的,硬是自己出海捕鱼,养活了家人,还治好了阿爷的病……”
  “小二”屏息凝神,望着台上的人,眼睛一转也不转,听着他往下讲。
  “……十八岁,村里来了妖道,要将她丢进海里献祭……”
  “……那海妖身高两丈、长十丈,在东海之畔兴风作浪,扰得沿海是民不聊生……那日瀚海惊雷、浪与天齐,飞英侯便如苍鹰入海,踏着黑浪与那海妖缠斗……”
  说到此处,那先生忽地顿住,慢悠悠地捧起茶盏,饮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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