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暗夜中,是长久的沉默。
晋昭察觉到周宴在看自己,她只勾唇,冷漠道:“殿下,还有别的事吗?”
这是在赶客了。
可周宴却是难得地配合。
他缄默不言,错过晋昭身畔,推门走了出去。
外头月光洒进堂中。
周宴忽然又回头,看着清冷的银光笼在晋昭肩背,张唇,却又什么都没说。
傅泉走了过来,探头,看见屋中全须全尾的晋昭,骤然松了气。
他歪过头,看向周宴:“王爷?”
周宴回神,看了眼傅泉,什么也没说,直往大门而去。
傅泉连忙跟着,将周宴送出去。
及至门口,周宴侧首看向傅泉道:“我记得,你姓傅?”
傅泉颔首道:“是。”
周宴默然,拍了拍傅泉的肩,示意不必再送。
目送周宴远走,傅泉垂下头,却总觉着有何处不对。
……
庭前月色如水,荡漾竹上,枝叶萧瑟落在影壁,风起,满院光影摇曳,声似呜鸣。
傅泉甫一回到院中。
便见晋昭立在竹下,仰头看天际明月轻浮云中。
“你们这是说什么了?”
傅泉察觉到晋昭情绪不对,走上前,也随她仰头看向天空,却没发现何处不对。
晋昭摇了摇头,开口,却是声音嘶哑:“无事。”
傅泉皱眉,却也没再问下去。
他将话题转到另一边:“这安阳郡王,会害你暴露身份吗?”
“不会。”晋昭摇摇头,“他不敢的。”
少管政事,做个逍遥王爷,不入局,才是周宴的生存之道。
他的身份本就尴尬,犯不着为着她一个微末小官,惹得皇帝生疑。
……
只是这微末小官,很快就变得不那么微末了。
翌日,朝廷调令下来时,晋昭扬了扬眉。
倒没想到谭屹办事这么利索。
傅泉在一旁,还没来得及替晋昭高兴,便听外面有人摇铃。
他连忙出去看。
“高大人?”
门一开,便瞧见高岳站在
门外。
傅泉有些惊讶,随即便侧过身,请高岳入府。
“您怎的来了?”
高岳面色不算好看,疾步如飞,随着傅泉往里走:“你家大人如今升官了?”
傅泉心道不对,只点点头,没有多言:“今日调令刚来,升任御史台侍御史,后日上任。”
闻言,高岳不再说话,面上教人瞧不出喜怒。
二人甫一闯入晋昭房中,便见她正提着壶泡茶。
看见高岳,晋昭手上一顿,放下茶壶便要起身。
可不等晋昭相迎,高岳便直接进屋落座了。
“先生这是来问罪了?”
晋昭垂首轻笑,将一边闷好的茶倾出。
红褐茶汤落入雪瓷,滚烫的蒸汽氤氲,宛若云烟逸出杯中。
高岳无言,傅泉连忙退出屋内。
晋昭将茶推至高岳面前,继续道:“学生猜猜,是为了谭侍中?”
门被合上,高岳脸色难看起来,他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陛下留你在京,晋你的官职是迟早的事,你锦州几个月都忍了,这回了京,怎的反倒开始犯糊涂?”
晋昭垂首,为自己满上茶,道:“谭大人千金数次巷口偶遇,学生实难推拒。”
“难推拒?”高岳重重叹息,看向晋昭,满脸恨铁不成钢,“难推拒的是谭屹,还是谭续光?不消我提醒你,这谭氏女可不是寻常人,你莫要为着美色昏了头!”
晋昭轻笑,取下一旁炉上铜壶,揭开茶壶壶盖,注入滚水。
她道:“学生知晓。”
高岳摇摇头:“你真知晓,谭屹便不会上陛下那推你了。”
晋昭放下铜壶,道:“不日便要三司会审,锦州案,学生若能参与,才能有机会拔出后边的大树。”
高岳一顿,又劝道:“那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这谭屹,你上了他的船,又岂是那么好下的?”
“上船?”晋昭指尖轻触茶杯,抬眸笑道,“学生何时上船了?”
高岳道:“少油嘴滑舌,那谭屹在陛下跟前举荐你,在陛下那,在旁人眼里,你们就是一根绳上的人!”
晋昭捏起茶杯,静看其中红汤荡漾,状似宝石。
她道:“那只是谭侍中有意抬举学生,学生与那谭家姑娘,不过是三言两语的瓜葛。孰是孰非,陛下那里自有杆秤。至于旁人,学生问心无愧。”
高岳只觉着晋昭油盐不进,摇头叹息道:“你啊……”
晋昭抬手遮住茶杯,垂目饮茶。
事已定局,高岳心知无可转圜,转而又道:“锦州案会审,你是如何想的?”
晋昭放下茶杯,垂目道:“此案,李大人无辜,学生会尽力一保,先生放心。”
“不。”高岳看向晋昭,皱着眉开口,“不用管他,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想问的是,胡氏。”
晋昭抬眸,看向高岳。
“李介不算无辜,若是轻判,只怕往后不少人要跟着学他纵恶,是以不能轻饶。”高岳神情凝重,“但胡氏,我知你与胡裘恩怨已深,胡氏这些年在朝廷内外为祸不浅,早有不少人对其怨念深重。但,凡事不可打草惊蛇,御史台位置敏感,常年受赵、胡压制,如今又是数年来第一次接大案,其中定不乏欲牵连胡氏之人,你在其中,切不可冒进。”
晋昭心知高岳这是见她为了三司会审有意投靠谭屹,以为她心急了,这才有此一言。
她低头应声道:“学生明白。”
想说的话说完,高岳叹息,这才端起面前茶杯。
他道:“如今朝中奸佞当道,残害忠良,压迫百姓,群臣、黎民苦胡、赵久矣……”
晋昭沉默着为自己再满一杯茶水。
“是。”
高岳摇摇头,轻叹:“但万幸,太子仁善……只盼着何日能除了这两大害,还我大延一个清平盛世……”
晋昭道:“学生入兰台,定赴汤蹈火,为朝廷锄奸、为天下人惩恶。”
“只望来日,海晏河清。”
高岳这才展露出一抹笑来,饮下杯中茶水。
晋昭垂目,望着杯中滚烫如血的茶汤,掩下眸中神色,仰头将其尽数饮下。
“是,学生,愿与先生共勉。”
第44章 风起(5)心静
日头越发的热了,瞧着正午的太阳愈高。
晋昭将高岳送到门前,还是忍不住客套问道:“先生不用过午饭再走?”
高岳望向对门的胡府,摇了摇头。
他回头对晋昭道:“你及冠那天,高妃娘娘诞下小郡主,太子挂念,这些时日总召我入宫用膳,现下,只怕车架都已候在我府上了。”
高岳早年曾在宫中做讲师,算是太子周蒙的启蒙老师。
三年前回了京,其女高若淙又做了太子侧妃,这些年,高氏与太子,愈发走得近了。
“高妃娘娘诞女,学生理当备些贺礼。”晋昭颔首,思忖着有什么东西可送,道,“府上有方砚台不错,先生稍候,学生去取。”
语罢,晋昭便转身回府。
还没等晋昭一脚跨入门槛,高岳便喊住了她。
“行了……哪有送人砚台的?”高岳叹了口气,“什么都不必送。你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多少眼睛盯着你,巴巴地往东宫送礼,也不怕旁人说你结党媚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晋昭失笑,转过身回到高岳身侧,道,“打学生入朝起,在那些人眼里,只怕已是太子一党了。”
此言不虚,若放在早些年,朝廷倒也没有党争一说。
胡、赵、刘、贺四大家族一手遮天,旁的诸如裴、陶、高等氏族,靠着祖上功勋,也能在朝廷边缘有一席之地。
谭屹、姚定锋之流忠于陛下,隔岸观火。
寒门子弟不去军里卖命,几乎没有出头之日。
直到八年前,贺氏被拔除。
几乎是旦夕之间,朝局就变了。
贺氏覆灭、刘氏式微,朝中要职近乎空了一半出来。
朝廷无人可用,那形同虚设的科举,便被皇帝想了起来。
虽说吏部由胡裘等人把控多年,科考场上不看能力看出身,寒门子弟依旧难出头,但这些年,朝中还是多了不少新生力量,自谓之“寒门子”。
随着太子年岁愈长,皇帝有意历练,便纵容着太子去结交这些“寒门”。
这些年,朝中的“党争”二字,提的越发频繁了。
说是党争,不过是胡氏与太子,在暗中较劲。
因着高妃的缘故,高岳被默认为了太子一党,晋昭受高岳举荐,入京参考,在胡氏眼里,她自然便是太子、高岳一党,这才有了后来的三试不中,屡战屡败。
高岳瞥了眼一旁的胡府,鼻尖一声冷哼。
他微微侧首,对晋昭嘱咐道:“那也小心些,不能留人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