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哎哟——皇兄,这可不怪臣弟不愿来看你,实在是你这紫阳殿的熏香太重了些。”
“没大没小,这宫里也就你,敢这么同朕说话。”瞧见来人,周桓失笑,站起身来,同他一起落座在案边。
叶康上好茶后,便识趣地退了到一旁。
“那还不是皇兄你给我惯的?”周宴笑得没脸没皮,执起茶盏,轻抿一口,顿觉清香四溢,如临雪山草地,他惊奇道,“这是什么茶?竟如此清香。”
“总算是识货了些。”周桓轻声一笑,“今年青州递上的新茶,叫扶云巅,朕也觉着不错,你若喜
欢,便带两盒回去。”
周宴闻言,顿时眉眼一弯:“那臣弟,便多谢皇兄割爱了。”
周摇了摇头,颇为无奈道,“每回来宫里都得顺点东西走。”
“皇兄富有四海,自然不会和臣弟见怪的。”周宴拨拨茶盏,接着笑道,“况且,臣弟在外漂泊这么些年,可没见过这么些万里挑一的好东西,难免就心生贪恋……”
“你啊……就该成个家,找个王妃好好管着你。”思及至此,周桓似是忧虑起来,瞪了眼周桓,“都二十六了,还整天在外无所事事、到处闲逛,府上连个女主人都没有,没得教人笑话。”
周宴摇了摇头,正色道:“臣弟既归了道,此生断不能成亲的。”
“你少来。”周桓毫不留情地戳穿周宴,“一个半吊子道士,你若想娶,谁能拦得住你?你就是怕有人管着你,没法到处撒野了!”
周宴似是一噎,心虚地摸摸鼻尖。
殿外内监忽来传报:“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周宴顿时如释重负,站起身来,直拍胸口:“要不说皇嫂是九天上的仙女呢,总能在关键时救臣弟于水火之中。”
周桓不悦,对外道:“这大热天的,她还有着身子,跑来做什么?让她去偏殿等着吧。”
周宴一笑:“皇嫂这不是心系皇兄?许是知道臣弟入宫,怕您被我气坏了身子。”
周桓挑眉,摇摇头:“又胡诌,她身居内宫,如何能得知你入没入宫?”
“定是周珑那丫头告的密。”周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告状道,“说来臣弟今日进宫,正撞见她猫在太和门外鬼鬼祟祟。”
周桓眉心一跳,看向周宴。
周宴一本正经补充道:“还穿着侍卫衣裳,像是要偷摸出宫……”
“多大人了,还偷摸告一小丫头的状!”谁料周桓并不因此怪罪周珑,反瞪了眼周宴,责怪道,“这丫头自小跟你亲,定是被你给带坏了,越来越没个正形!”
周宴顿时大喊冤枉:“公主一向皮的很,可怨不得臣弟,皇兄若是怪我,那我现在便出宫,再不回来就是了。”
语罢,周宴便转过身去,像是当真要走。
“站住!”周桓拿周宴没办法,喊住他道,“陪朕用过膳再走。”
*
晋昭没想到,周桓送的宅子就在胡府对面。
眼前软轿幽幽落地,侍从掀开轿帘,胡裘从中探出身来。
似是才看见晋昭,胡裘惊讶道:“哟,晋大人,好巧啊。”
晋昭下马,走上前拜见:“下官见过大人。”
“欸……你我故交,何必如此见外,说来你与我四子同岁,若不计较,唤我一声胡叔便可。”胡裘轻笑,回头看了眼自家门楣,又瞧了眼晋昭身后的青竹居,他笑意愈深,“说来这青竹居可是方公故居,晋大人好福气啊。”
晋昭拱手道:“不敢,全赖陛下抬爱。”
见晋昭似是一句客套都懒得说,胡裘唇角微抿,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说来锦州一案,牵连甚重,只怕又有不少官吏要受难,不知晋大人可有何感想?”
晋昭仍旧立在原地,面上似是恭谨:“锦州一案,由御史台审理,陛下亲自过目,下官的想法影响不了结果。”
胡裘轻声冷笑,似是讥讽:“晋大人自谦了,这案子是你捅到陛下跟前的,只怕这锦州不少官吏都要被你今日上朝的一番话,害得家破人亡。”
晋昭不为所动:“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不是下官的弹劾,是他们自己的贪念。”
“贪念……”胡裘瞧着晋昭道,“论说这锦州的李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锦州案发后,你可知他要收到怎样的牵连?”
“若真是清官,锦州之事何至于瞒到如今?”晋昭抬头看了眼胡府镶了暗金的门匾,“胡大人今日若是来替李大人鸣不平的,只怕是要失望了,在下官心里,锦州部分人能有今天,全是咎由自取。”
胡裘摇摇头,似是嫌恶道:“难怪高季安说你们算不上师徒,如今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忘恩负义。”
一搬出高岳,晋昭便沉默下来。
胡裘见晋昭不再说话,便转身回府,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高大人不在意恩情,可我得提醒你一句,为官做人,光文章写得好可没用,修身不行,一样有人弹劾你。”
晋昭看着胡裘的背影,压下眼底的讥讽,拱手下拜道:“是,下官谨记,胡大人慢走。”
……
目送胡裘离开后,傅泉便愤愤不平地开口:“他还好意思劝你修身?真是脸皮厚得没边了。”
晋昭摇头,转身踏入了青竹居。
绕过影壁,入目便是满眼苍翠、青竹林立。
竹叶阴影滑过傅泉身侧,他气闷道:“要不是他从中作梗,你三年前便该登科了,还敢挑拨你和高大人的关系,我真恨不得套个麻袋给他……”
晋昭伸手,及时拦下傅泉未说出口的话,无奈道:“他现在就住在对面,嘴上要有个把门,让人听去了,往后他真出事了还要怪在你我头上。”
傅泉顿时噤声,低声喃喃道:“这霖都这么大,为何偏住他家对面?真是晦气。”
晋昭抬眼看了看头顶遮了半边天的青竹,没再说话。
第39章 锦州案(2)什么都没有了……
七月初二,锦州城外。
“簌——”
暗夜之下,羽箭飞如流星。
玉山之侧,小道曲折坎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急促。
段从南一身白衣,披麻戴孝,被段五带着奔驰于碎石之上。
树林间隙中,月光淌过身,段从南来不及抹去脸上泪珠,只抬头哀求拽着她的段五:“你别管我了!自己走!”
羽箭擦过身侧,段五仓惶回首,护住段从南,脚下更是步履不停:“不行!我答应过大人!”
“没有什么大人了……”段从南被段五裹挟着往前逃命,面色苍白,满眼绝望,“什么都没有了……我躲不掉的,你快走吧……”
段五执拗地带着她逃亡:“不……小姐……你一定要活下来……段家就你一人了……你一定要活下来……”
身后官兵嬉笑声不断,段从南只觉着他们是那兽场中供人娱乐的幼兽,恐吓追逐,供人取乐。
自朝廷来人后,一切都变了。
段从南眼见着兄长被带走,家财尽数被抄没,所谓豪门一夕倾覆。
西南流放路途遥远,兄长启程不出一日,却传来死讯,父亲一病不起,短短五日便撒手人寰。
从那之后,衙门官吏三天两头地上门骚扰,将段氏最后一点财产蚕食干净。
段从南从不知道,原来大延律法,有那么多条目,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罪名。
收走了财,他们便要地,没有了地,他们就要人。
“段大小姐!咱们老大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家那姑爷都跑了,你还矫情个啥呢?给哥几个当个妾,好好伺候,我们不嫌弃你!哈哈哈哈哈……”
耳边风声呼啸,官吏们笑声肆意,段从南强压下眼角泪水,袖中拳头紧握:“段五,若跑不掉,杀了我罢。”
段五摇头:“不……一定能逃掉的……上天保佑,小姐一定能……”
“簌——”
风鸣声奏,段从南耳边一热。
段五瞪大了眼,来不及捂住脖间血脉,颤抖着身,轰然向前倒去。
二人双双摔倒在地,段五的手死死抓着段从南,唇间“平安”两字彻底无声,死不瞑目。
一时风声凝固,只有无尽的嗡鸣声围绕段从南,她浑身僵硬,跪坐在段五身侧,血液自脸颊滑落。
王禄得意地收起弓,似是颇为满意自己方才射出的那一箭,他望着段从南,眼里满是精光:“如何?爷的箭术不错吧?”
似是一盆冷水自头顶倾下,段从南浑身一颤,她泪如泉涌,伸手欲捂住段五颈间源源不断的血液,唇微张,想说些什么,胸腔却压抑得发不出声来。
王禄翻身下马,向段从南走去:“早乖一点不就好了?非得再死个人……”
脚步声愈近,段从南颤抖地垂下头,手摸向身后石块,握紧,她合上眼,掩下眸中的懦
弱:会很疼吧?
可再疼,也总好过活着面对这险恶世事,死了,也许能与父兄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