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是假的,那我也是假的。
你对我不感兴趣,难道我对你就感兴趣。
你只是带我入戏,那我也不过是利用你入戏而已。
一场镜花水月的缘分,两个假情假意的人儿。
接下来几场戏,多是穿插着与别人的戏,夏清和拍的还算顺利,两个人没有对手戏,在片场遇到也是点头打招呼,没了之前的热乎劲儿。
跟惯了韩陵剧组的工作人员,倒是见怪不怪,以前的组里,这种事儿也常有,都是为了拍戏更容易进入情绪,他们也没把之前两人的腻歪真当回事。
倒是赵意盯得眼热,每日里左思右想,脑子忙地不可开交。
白秋云结束一场戏,回到房车里,点着他的脑袋笑道:“我之前说什么来,都是为了戏。”
“就不会假戏真做吗?”赵意觉得自己若真是那样了,肯定控制不住。
“哪里那么多的假戏真做,也就你这样的毛头小子,谢忱都拍多少戏了。”白秋云裹上毯子,喝着热茶叹道,“天儿真冷啊。”
赵意嗯了一声,眼睛直直地往窗外看去,夏清和披着一件大衣,微微仰着头在看一颗树,那是一颗柿子树,干枯的叶子在风里打着旋儿往下落,树上留下红橙橙的柿子招摇惹人。
他看着树上的柿子,车里的赵意在看他的脸,清清白白,眉目如画,比柿子好看。
眨眼的工夫,谢忱入了画,伸手去拢夏清和的风衣领,看样子是想帮他把扣子系上。
赵意的手握了握,想代替那双手,帮画中人把扣子系起来,他甚至能想象到,系扣子时,那双手会擦过夏清和洁白光滑的下颌,再或者指尖会碰触到凸起的喉结。
在他羡慕到眼热的时候,夏清和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那双手,他牵起嘴角,笑着说了句什么,那双手僵住一会儿,讪讪地收了回去。
虽然听不见,但是赵意知道那肯定是拒绝的话,握着的手松开,心底蔓延上一股喜悦。
夏清和走了,红橙橙的柿子树下站立的人,换成了谢忱。
“傻乐什么呢?”白秋云问他。
“没什么。”赵意还在傻乐,“看外边的柿子红得好看,不知道好不好吃。”
白秋云侧头看了一眼,谢忱还站在风里看那一树柿子,她跟着笑道:“年轻人真抗冻。”
“老师,您刚才说了谢忱,那夏老师呢?”赵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还是想从老师这里得到更多得肯定。
白秋云拿起剧本,随口回道:“夏清和是聪明人。”
赵意抿唇笑了,是聪明人,所以不会假戏真做。
然而,聪明人有时候也看的更明白。
谢忱的手落进大衣口袋里,在冰凉的响尾蛇胸针上摩挲了几下,凉意从指尖传到心头,他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房车,转身往化妆间走去。
接下来还有一场戏,是生日过后,他与夏清和的第一场戏,虽然不是只有两个人的对手戏,也难得能靠近一些。
这场戏拍的是叶澜生去小院,上门拜访玉芙卿的家里,这在捧戏子的时代,是常有的事情,登堂入室,显示出与佳人关系的亲密。
叶澜生往日里,是常做这种事情的,携两份礼物,闯闯可心人的“闺房”,是另一番玩乐的心境。
他从来没想过去玉芙卿的房间闯一闯,因为知道那里面睡过别的男人,他不自觉地就抗拒,每次送到胡同外面的街上,便哄人下车,自己打道回府。
在霓春楼听说了张氏那一通没皮没脸的闹腾之后,他心疼了,没来由地想去给玉芙卿撑撑脸面。
这一日,便穿了崭新的西装,头发梳理地齐齐整整,装了一汽车的礼物,呜啦啦开到了胡同口。
院门是半掩着的,他直接推门闯了进去,身后跟着几个捧礼物的随从,在小小的院子里,显得声势浩荡。
帮佣的老妈子从屋子里出来,惊了一下,看这势头像是哪家的姑爷来提亲的,估计是上错了门。
这个家里,本来情况就特殊,别人的姑爷上错了门,真要惹大嫉恨了。
她赶紧提着嗓子问道:“贵客找谁?”
叶澜生温文尔雅地一笑:“我是玉老板的朋友,今日过来拜访,没能提前递上拜帖,打扰了。”
老妈子只觉得这人文邹邹地,又是拜访,又是拜帖,她听不明白,但有“玉老板的朋友”这句话在前边垫着,一颗心算是落了回去,不管别的,门没进错,总是好事。
这时,玉芙卿已经听到动静,从侧边屋子里走出来。
与叶澜生刻意打扮过的鲜亮不同,他穿着一件灰蓝色旧布衫,脚上踩着青面的布鞋,发梢遮了眉,衣领子裹着颈儿,敛起一身风姿,与这个灰扑扑的小院融为一体。
叶澜生的心脏被眼前一幕戳得发酸,他走上前去,笑着问:“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玉芙卿叫了一声先生,笑着回道:“看着单薄,其实挺暖和,家里穿着舒服。”
他知道,他问的根本不是单薄不单薄的事儿,自从那日之后,先生送的好衣服就进了柜子,他哪里还有脸皮在家里穿,少惹两回骂,日子得过且过吧。
“先生,今天怎么过来了?”玉芙卿的手指绞缠着,看看后边一摞摞礼盒,又看看逼仄衰败的小院,“我这也没能收拾收拾,好招待您。”
“以咱们的交情,哪儿还用你特别招待。”叶澜生笑着伸手把玉芙卿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
“哎哟,这位就是叶先生吧,真是天生的贵人像,一进来照得我们这院子都亮堂了。”张氏被老妈子扶着从屋里走出来,满脸堆着笑。
她隔着窗子看见这身打扮,本来也以为是谁家新姑爷走错门,后来听到玉老板,便猜着这是那位姓叶的白脸子少爷。
别的先不管,光后边那一摞摞的礼品,都是钱呢,看来之前骂错了,这还是个大方的主儿。
“这是我母亲。”玉芙卿侧一步,拉开太过亲昵的距离,介绍道,“这位是戏楼的常客,叶先生。”
“老太太好。”叶澜生客气地打招呼,走得近了,闻到了浓重的烟土味儿。
“好好,贵客屋里请,屋里请。”她说着将人往堂屋里迎,眼睛却落在后边的礼盒上,“来就来嘛,怎么还带这么多礼,真是太客气了。”
叶澜生笑了一下,指挥随从:“把东西放到屋里,你们先回去吧。”
张氏那张脸笑得更灿烂了,玉芙卿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让你破费了。”
“这算什么破费,你高兴就好。”叶澜生说。
玉芙卿看了一眼母亲满身洋溢的喜悦,心里也跟着高兴,不管是因为什么,他已经很多年没能让母亲这么高兴了,侧头看向身边的人,笑道:“谢谢。”
叶澜生也跟着笑起来,想着,眼前人还是那个人,一笑起来,就算荆钗布衣,也让人心动意动。
第58章
堂屋里只有几件陈旧的老家具, 胜在收拾得干净整洁,叶澜生被让着在一张比较好的椅子上坐下,张氏招呼老妈子:“去街上的馆子里要一桌席面过来。”
“老太太, 不用客气。”叶澜生笑着说。
“进门是客, 您可是贵客,家里还有酒,让玉郎陪您好好喝一杯。”她心里知道这客冲的是什么, 直接搬出了玉芙卿。
叶澜生看向玉芙卿,笑着叫一声:“玉郎?”
他听多了玉老板、芙蓉儿、卿卿, 这些带着胭脂气的称呼, 第一次知道还有一个“玉郎”。
玉芙卿笑着解释道:“小时候没有名字,我娘爱这么叫。”
玉是父亲留下的姓,父亲留给他的就这一个姓, 还有一滩债务, 他娘不识字, 起不出什么样的名字,也懒得起, 跟着戏文里一样,加了个郎字,喊他玉郎。
就是这两个, 也是她心情好的时候才叫,多数时候,就叫他小杂种, 或者拖油瓶。
今天之前,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母亲喊他玉郎了。
“好听。”叶澜生说,“听着就是一个金相玉质的好儿郎。”
张氏听不懂,还是附和道:“叶先生真是有大学问。听说你家在南边, 不知道是哪里?说来有缘,我们玉郎也是生在南边的,二十多年前,跟着我来寻他爹,才在北平落了脚儿,算来也是半个南边人。”
“难怪我一见他就投缘。”叶澜生说,“我是苏城人,不知道老太太是哪里人?”
张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双目突然热切起来,激动问道:“苏城?江南纺织第一家苏城叶氏,可是这个叶?”
“家中是做些布匹生意。”叶澜生这话说的模糊,“老太太也是苏城人?”
“不是,但在苏城讨过几年饭。”张氏笑得更和蔼了,试探道,“我在苏城叶家帮过工,当年怀着玉郎的时候,阿生少爷出生,叶家广撒钱财庆贺,我还得了两吊喜钱。”
玉芙卿听了,眼睛亮亮地看向叶澜生,做布匹生意的苏城叶氏,同龄又叫阿生少爷的,必然是眼前的叶先生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