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这句话,像惊雷劈在解问雪耳畔。
——可笑,天子认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口含天宪,笔定生死。
金銮殿上那一声陛下圣明,是多少人用血泪铸就的铁律?
解问雪的手指狠狠地揪紧纪佑的衣襟,喉间哽得生疼,
“陛下何错之有?臣夜闯宫门,陛下不即刻将臣赐死,就已然是法外开恩!”
纪佑却抿了抿唇,温热的唇瓣贴在他耳畔:
“朕,不娶谢氏女,朕要娶先生。”
似乎是看起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解问雪浑身发抖。
闻言,解问雪似乎被吓到了,猛地抬头,正对上纪佑的眼——那里面的执拗,与当年策马出宫寻他时的少年如出一辙。
窗外风雪骤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明明灭灭的光影里,解问雪恍惚看见当年的那个纪佑,不曾与他刀剑相向的记忆之中的纪佑。
可解问雪已经不是十几岁了,他快到而立之年了,他知道人心难测,他也知道人是最会说谎的。
他说:
“陛下,敢问两仪殿外御林军几何?”
纪佑:“三百余人。”
解问雪:“敢问臣之属下何在?”
纪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后殿休整罢了。”
闻言,解问雪忽然笑了。
那笑容讥诮又苍凉,像是疲惫到了极点,已然困死在局中。
“陛下圣明啊……”
他长叹一声,指尖难得亲近地抚过纪佑紧绷的下颌,
“竟未将臣等就地正法。不知明日早朝,臣该领个什么罪名?”
窗外风雪扑打着窗棂,衬得他嗓音愈发清冷:
“自古逼宫者,诛九族都是轻的。陛下若念半分旧情,不如现在就给臣个痛快。”
纪佑静静的看着解问雪,不发一言。
解问雪不避不退,仰头望进君王眼底:
“臣知道,陛下最恨因私废公,臣从前触怒了陛下,如今这般田地,也算是求仁得仁。”
“但陛下怜民爱民,心怀仁慈,请陛下勿要迁怒。”
这便是在为旁人求情了。
纪佑凝视着怀中人,喉结滚动了几番,终是哑声道:
“先生既怕朕迁怒,又为何要私调兵符,逼宫犯上?”
解问雪闻言轻笑,眼底的光一寸寸暗了下去。
那双眼眸曾经映过山河万里,此刻却只剩一片荒芜。
他像一株被风雪摧折的寒梅,枝干早已千疮百孔,却仍倔强地咬着风雪。
“陛下就当臣疯了吧。”
解问雪的声音轻得像是雪落枝头,带着几分支离破碎的恍惚。
他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仿佛一片将落未落的枯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癔症发作,臣自己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纪佑的衣襟,却又在触及君王体温时猛地松开。
多么可笑,他们之间明明已经支离破碎,他却还是贪恋这一点点温暖。
解问雪静静的望着沉默的纪佑,忽然想起那年滇南暴雨中,少年背着他走过泥泞山路时,也是这样紧紧贴近。
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陛下。”
解问雪缓缓阖上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破碎的阴影。
“臣曾向先帝许诺,要辅佐陛下开创太平盛世。”
话说到一半,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浸着说不尽的苍凉,
“可走到半途,臣却先乱了心。”
解问雪的喉间突然哽住,再开口时竟带了几分孩童般的惶惑:
“陛下,恨臣吗?”
这一句话说完,风雪拍打着窗棂,衬得他嗓音愈发飘忽:
“若臣守得住本分,此刻陛下该有贤臣在侧,中宫有位,三千佳丽。”
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敢。
解问雪直直的抬眸看向纪佑,已然顾不得什么‘不可直视天子’的礼仪了:
“陛下可曾后悔,当年前往滇地,调兵遣将、费尽心思,从阎王手里,抢回臣这条命?”
这一句,是解问雪最想问的,最想知道的。
悔否?
恨否?
爱否?
此刻,黎明的微光渗入殿内,残烛将尽,在墙上投下摇晃的暗影。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纪佑那一双眼,漆黑不见光。
——这句话!
前世那个雪虐风饕的夜晚,解问雪跪在阶前,雪花落满肩头。
他苍白的脸上挂着近乎解脱的笑,仰头问纪佑:
“陛下可后悔,当年赶来救了臣?”
那时纪佑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中的自己拂袖而去,玄色龙袍扫过解问雪惨白的脸。
可当夜半钟声敲响时,侍卫哆哆嗦嗦跪在殿外:
“禀、禀陛下…罪臣解问雪……饮鸩自尽了!”
奏折,洒了一地。
纪佑至今记得自己跑过雪地时,浑身上下寒冷的痛楚。
可当他撞开牢门时,只看到那人安静地靠在墙角,从未如此安静过,甚至唇角还凝着笑,仿佛只是睡着了——如果忽略唇边那抹刺目的黑血。
当真是,惨淡收尾,痛不欲生。
如今,天光渐亮,风雪未歇。
所以当时应该说的答案是什么?
“朕,不悔。”
如今的纪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解问雪苍白的脸颊。
“纵使轮回千世,重来万遍,”
君王的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岁月长河,
“朕依然会踏遍千山,去到先生身边。”
话音未落,纪佑已低头封住解问雪微启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先前的温柔,带着发狠的力度,像是要把前世错失的时光都补回来。
“陛下——呃唔!”
解问雪骤然睁大的双眸中盈满不可置信,仿佛一个沉沦深渊的幽魂被生生拽回人间。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纪佑的衣襟,嶙峋骨节泛着青白,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陛…下…”
破碎的呼唤被君王尽数吞没。
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解问雪单薄的身子在纪佑怀中轻颤,瘦骨的脊背绷得笔直,宛如一张拉满的弓。
可帝王炽热的怀抱渐渐融化了这具冰封的躯壳。
当纪佑的唇舌不容抗拒地侵入时,解问雪终于放任,任那些经年的相思与怨怼都化作唇齿间交缠的喘息。
纪佑的指尖穿入解问雪的乌发间,温热的掌心贴着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将解问雪按向自己。
君王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却在解问雪即将窒息时转为轻柔,像对待易碎的琉璃般小心翼翼。
不需要几个呼吸之间,解问雪就能尝到唇齿间混着的咸涩——分不清是泪是血,亦或是两人纠缠整整几年的爱恨。
“唔…”
一声呜咽被碾碎在相贴的唇间。
解问雪终是颤抖着阖上眼,任由纪佑撬开紧咬的牙关。
那些辗转反侧的不甘,那些夜不能寐的悔恨,都在这个近乎暴烈的吻中化作唇齿交缠的暖意。
于是,解问雪终是任由自己沉沦在这个吻里。
因为,因为……纪佑的指尖穿过他散落的发丝,托住他后颈的力道温柔又温暖。
窗外风雪渐息,一缕晨光穿透云层,落在两人交缠的衣袂上。
那些未竟的誓言、错过的深情,似乎都在这相贴的唇间找到了归处。
第98章 ·凤命
寅时四刻,天光明。
两仪殿内,沉水香氤氲,青烟自博山炉中蜿蜒升起,缠绕在蟠龙金柱间。
香雾朦胧中,玄黑龙榻上金线绣的怒龙似在云海中翻腾,利爪撕扯着锦缎,满殿暗香。
一线晨光穿透雕花棂窗,恰落在榻前。
浮尘在光柱中起舞,映出半垂的绛色帷帐——金线云纹在暗处流转,帐角悬着的玉铃无风自动,晃晃荡荡。
榻上光影交错。
纪佑的玄色龙袍半掩于织金锦被之下,他俯身撑在解问雪上方,如同一片浓云笼罩着皑皑雪原。
君王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榻沿那只苍白的手腕,将之牢牢按在龙纹锦褥之上。
解问雪身上那雪白的中衣早已散乱不堪,衣襟大敞处露出嶙峋的锁骨与单薄的胸膛。
“……”
他浑身脱力地陷在锦被间,乌发凌乱铺陈,像是被暴风雪摧折的梅枝。
细密的汗珠顺着颈线滑落,在晨光中泛着晶莹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