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可,万一呢?”
杨梅固执地抓紧大哥的左臂,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我打听过了,这次招工是顾掌柜亲自操办,连知府大人都过问了,应该会查得严格!”
兄妹二人拉扯间,已经来到了粮仓不远处。
只见人群渐渐散去,负责登记的周轶正收拾着名册,朝周围喊道:
“还有人没登记的吗?没有今儿就到这收了!”
“有有!我儿子还未登记呢!”
林氏尖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她拽着昏沉沉的杨帆挤到前面,满脸堆笑地对周轶点头哈腰。
周轶抬眼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身上还带着酒气,哪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更可疑的是,他四肢健全,毫无伤残痕迹。
“姓名。”周轶声音冷了几分,翻开登记册。
林氏赶紧回道:“杨......康。”
她说完暗自松了口气,差点就说漏了嘴。
周轶的手指在名册上顿住,抬眼又仔细打量了杨帆一番,眼中疑云更甚:“再说一遍,叫什么名字?”
“我儿子就叫杨康!这是他的军牌!”
林氏赶紧从怀中掏出那块被摩挲得发亮的铜牌,又忍不住打听,“官爷,真的一日有四十多文工钱?还包食宿?”
周轶眼中寒光一闪,啪地合上册子,转身快步走向正在与顾笙闲聊的陈师爷。
他俯身在陈升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陈师爷的眼神立刻变了。
他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到林氏母子面前,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刮过杨帆全身:“他是谁?”
林氏被这气势吓得后退半步,结结巴巴道:“他、他叫杨康......”
“放肆!”陈升一声厉喝,惊得周围尚未散去的老兵们都回过头来。
“在本官面前还敢撒谎!”
一个眼神示意,两名衙役立刻上前按住杨帆。
林氏慌了神,尖声叫道:“你、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儿子!”
陈升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名顶替退役军人的名额!”
他转向围观的众人,声音洪亮,“顾掌柜设立这工坊,是为安置保家卫国而伤残的将士。”
“不是给你们这些投机取巧之徒钻空子的!”
林氏脸色刷地变白,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是官府的官爷。
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大人明鉴啊!这、这军牌真是我儿子的。”
“是吗?”
陈升从周轶手中接过名册,指着上面的记录,“杨康,川州杨家村人。”
“三年前在西北军中服役,为救战友被胡人马刀砍断右臂,你儿子......”
他轻蔑地扫了眼被按住的杨帆,“四肢健全,全身连个茧子都没有,也配冒充军人?”
杨帆此时彻底酒醒了,挣扎着大喊:“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敢动我,让你们都不好过!”
这话一出,陈升不怒反笑:“好,很好!”
他正愁找不到理由重罚,这人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陈升一挥手,“来人,先赏这冒牌货二十板子,让他长长记性!”
衙役们立刻拖来刑凳,将杨帆按在上面。
板子还未落下,林氏已经瘫坐在地,哭天抢地:“大人饶命啊!我儿子不懂事,您高抬贵手。”
“住手!”
一声清亮的喝止从人群后方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杨梅拉着杨康挤到前面。
杨康低着头,空荡的右袖管在风中飘荡,与刑凳上四肢健全的杨帆形成鲜明对比。
陈升眼中精光一闪:“这位是?”
杨梅深吸一口气,松开大哥的手,上前一步跪下行礼:“民女杨梅,这是我大哥杨康,那军牌......本是他的。”
全场哗然。
林氏见状,疯了一般扑向杨梅:“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却被衙役拦住。
陈升走到杨康面前,温和却不容拒绝地问:“年轻人,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
杨康缓缓抬头,眼中满是疲惫与伤痛。
他沉默地解开衣襟,露出右肩处狰狞的伤疤。
那是马刀留下的痕迹,伤口早已愈合,却永远带走了他的右臂。
无需多言,这伤疤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陈升点点头,转向面如死灰的林氏:“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氏瘫坐在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杨帆在刑凳上挣扎着喊道:“娘!救我啊!”
“打!”陈升一声令下,板子重重落下。
“啊——”
杨帆杀猪般的惨叫响彻粮仓。
才打了五板子,他就涕泪横流,连连求饶。
“大人饶命!是我娘逼我来的!我再也不敢了!”
林氏哭喊着想扑上去护住儿子,却被衙役拦住。
她突然转向杨康,声嘶力竭地骂道:“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要不是你丢了胳膊回家拖累我们,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你怎么不死在战场上!”
第87章 公子有何贵干?
这恶毒的咒骂让在场所有老兵都变了脸色。
杨康身体晃了晃, 像是被当胸捅了一刀,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够了!”陈升怒喝,“来人, 把这妇人一并拿下!”
“冒名顶替, 辱骂功臣,数罪并罚!”
这种人不值得可怜和为之求情,顾笙拿起那枚军牌。
他走到杨康面前, 郑重地将那块军牌递还给他:“杨大哥,这是你的。”
杨康愣愣地看着军牌, 没有伸手。
杨梅急得推他:“大哥!”
“我, ”杨康声音嘶哑,“我已经不配......”
“胡说!”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
众人让开一条路,只见那个独眼老兵王铁柱走上前来。
“杨兄弟, 你在西北军中的事迹, 我们都听说过。”
“为救战友独挡胡人骑兵, 这样的汉子,谁敢说你不配?”
“就是!”
“杨兄弟, 收下吧!”
“咱们伤残军人,得互相照应!”
在众人的鼓励声中,杨康终于颤抖着伸出手, 接过了军牌。
当铜牌重新回到掌心的一刻,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终于红了眼眶。
顾笙拍拍他的肩膀, 转向众人:“今日之事, 多谢各位见证。”
“我顾笙在此承诺,工坊绝不会让每一个真正的功臣受委屈!”
欢呼声中,夕阳为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
杨康望着妹妹欣慰的笑脸, 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军牌。
第一次感到,或许生活还有希望。
冒名顶替的风波像一场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氏母子被衙役押走的背影还未消失在街口,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麻雀,飞到了杨家村。
“听说了吗?杨家那婆娘胆大包天,竟敢让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冒名顶替军人名额!”
“活该!听说两人最后被各打了二十大板子!”
村头老树下,几个妇人纳着鞋底,嘴里的话比针线还密。
杨父挑着水桶经过,她们立刻噤了声,待他走远又哄笑起来。
杨父的肩膀垮得更低了,水桶在扁担下晃出一地湿痕。
里正拄着拐杖踏进杨家院门时,日头正毒。
杨父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条凳,却被拐杖“咚”地敲在手背上。
“老杨啊老杨,”里正花白的胡子气得直颤,“你们家祖坟是冒了什么青烟了?遇上这么个搅家精!”
“那林氏可真是个有本事的,把你们杨家,我们杨家村的脸都丢到衙门去了!”
杨大哥缩在墙角,活像只淋了雨的鹌鹑。
杨父老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珠滚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明日拿五两银子去县衙赎人。”
里正临走时甩下一句,“再敢动歪心思,全村联名把你们逐出宗祠!”
暮色四合时,杨康蹲在河边磨镰刀。
河水倒映着他空荡的袖管,也倒映着身后蹑手蹑脚的影子。
“大哥。”杨梅把热乎乎的油纸包塞进他怀里,“张阿婆给的葱油饼,趁热吃。”
油香混着葱香钻进鼻孔,杨康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他低头咬了一大口,滚烫的饼渣沾在胡茬上。
杨梅扑哧笑了,伸手替他拂去。
“工坊明日开张,”她眼睛亮晶晶的,“顾掌柜说,给你留了库管的差事。”
河面突然泛起涟漪。
杨康盯着那块碎成千万片的倒影,喉结动了动:“我......右手没了......”
“可你左臂比牛还有劲呀!”杨梅拽着他站起来。
“昨儿个不是单手就把粮袋扛进仓了?”
“王叔他们都说了,西北军的‘独臂杨’比两只手的汉子还能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