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苍白着脸,捂着唇轻勾了一下,道,“我都不认识这些字。说了也听不懂。”
  “无碍。”沈禹疏柔声道,眼里也没什么波澜,但小慈极擅看眼色,看到了他眼里有对自己的包容。
  “那你的慈是那个慈?”沈禹疏问。
  “慈悲的慈。”小慈难得有些羞愧,它其实是个干过很多坏事的妖精。
  “那你年方几何了?”沈禹疏问小慈。
  小慈望着他平静如水的眼睛,浅色的眼珠,光明磊落,似乎不掺世俗人类那些污浊,似乎真的是个好人。
  小慈实话实说,“十六、十七了罢。”小慈不计算这些,被关的时间久了,也渐渐忘了日子。
  沈禹疏有些讶然,望着小慈单薄得跟张纸一样的身体,个子瘦小,这么久了唇色依旧苍白,有些不相信道,“你看起来要小许多。”
  小慈知它化人形后生得不高,瘦小得不像个成人,这样的话,不知怎的,从风光霁月的沈禹疏嘴里的出来,格外让小慈介意。
  小慈向来不自信自己的模样,将被衾盖过自己的身体,轻轻地嗯了一声。
  当天夜里,沈禹疏就带了小慈回沈都王城——岳阳城。
  岳阳城是沈都最繁华的都市,各种灵药补丹也多。
  一月后,小慈就伤好了许多。最开始宋鹊几乎每日过来替小慈把脉,药伴着一日三餐准时送入胃,到后面半旬过来瞧一次,每天晚上轻水准时送来的药汤,小慈的身体几乎以生骨催肉的速度快速恢复。
  小慈的手腕也在宋鹊的针灸下日渐恢复。
  一开始伤最重的时候,小慈几乎天天都可以看见沈禹疏。
  什么人好,什么人坏,小慈其实说不太清楚。
  但小慈就是不想离开了。
  死蚊子就是在箕尾山附近的村庄里捉到它的,万一回去了,要被它发现了,指不定会不会被打死,推入丹炉里炼了。
  还是谨慎为妙。
  小慈经那一遭,真的害怕了,既然沈禹疏有能力保护它,小慈也惜命,自然也想要留下。
  何况他还对它有恩。
  小慈对人族虽讨厌,但经过这些年来的遭遇也渐渐明白了,人有好坏之分,妖亦有好坏之分,不可以一概全。
  小慈承认过去的自己偏激了,也暗自庆幸自己没能力杀人,否则便成了像是死蚊子那般的恶毒玩意。
  小慈睡了好久,近来才慢慢下地。
  总待在屋子里也闷得妖发慌,小慈扶着拐杖走出门,见到门边上有一圆木凳,便拿了出来,放到门边,佝着腰像个年迈的老人似的坐在上面,对着院子和天空观望,发长长的呆。
  沈禹疏回来时便看见了这样的小慈。
  明明才十多岁的年纪,却一副失去所有风华与活力的白首相,门边拄着木头拐杖,木凳子很矮,小慈背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午后的阳光撒在它的发丝上,却让人感受不到半丝温暖。
  沈禹疏想到宋鹊对小慈病情的判定,心里蓦地被扎了一下。
  两手腕腕骨强行脱臼,产后破裂,腿骨被殴打断裂,失血过多,脖子和腿根深深浅浅、数不清的疤痕。
  “小慈。”沈禹疏轻声唤它。
  “嗯。”小慈也望向他。
  “你回来了呀。”
  沈禹疏轻嗯了一声。
  “怎么今日出来了?”
  “在里头呆久了,很闷。”
  “嗯。”
  “若是风大了一定要回去,宋鹊说过你不能再受风了。”
  小慈轻点点头。
  沈禹疏看它乖巧懂事,年纪又小,便不由心生怜爱。
  “这三个月都得好好养起来,若是闷了,下回我带些书给你看,可好?”
  养伤没什么地方可去,也只能看些这些了,小慈想了想,应承下来。
  “好,谢谢你。”
  “我不认字,只能看些带画的本子。”小慈说。
  “行,那我便给你带些启蒙看的图册子。”
  “走了,过不久就天晚了,风也凉。”沈禹疏走到小慈的身旁,准备搀扶它回去。
  小慈让他搀扶着自己,一手拿过自己的拐杖,腿脚被书塾里的修士打折过,骨头伤了,轻易好不了,走起来也不利索,软趴趴地。
  沈禹疏带小慈回到榻上。
  小慈侧目便可看着沈禹疏在屋里四处倒腾,给它添水,收拾整理东西,扫洗桌面地板。
  小慈是个连很少善意都会记得很久的妖,因为遭受过的恶意太多,所以一点好意都能显得弥足珍贵。而沈禹疏对它更是不止一点,恩意深重,救命之恩,就算要它小慈死,小慈也愿意。
  既然要长居于此,待以后伤愈,它便好好报答恩人。
  半年后,小慈伤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一些肉。
  沈禹疏知它一直居于山野,未经教化。便起了将它带到寻墨山下与其余修士一起念书习术的想法。
  既有夫子看着,又有人可作伴,日子总不会像在这一直待着无趣。
  ————————
  一日,小慈在海棠花下折花枝,有一枝开得极繁茂,小慈个子不够,一直在树下扑腾。
  沈禹疏走到它身旁,替它折了下来,递给小慈。
  见面多了,自然熟悉起来。
  小慈看见了沈禹疏便十分高兴,黑色的眼瞳里闪闪地,眼睫弯弯,洋溢出狡黠的笑意,伸手从沈禹疏手里接过粉枝。
  “谢谢你。”声调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透着轻快。
  “不客气。”
  沈禹疏摸过其根骨,比寻常修士还要更佳一些,内丹似乎天生强大一些。
  “小慈,伤好许多了以后便去寻墨山下读书可好?”
  小慈望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很大,有一种想牵着的冲动。
  小慈仰头作天真状问,“去寻墨山下读书?”
  “是要离开你这里去那个地方住吗?”
  小慈不想离开他,它还想要报答他。
  沈禹疏以为它理解成了他要赶它出去,解释道,“不是,寻墨山离这不远,只是白日去那里上几堂课。”
  小慈心安了安。
  想着沈禹疏应该是觉得它读书太少了,和死蚊子一样觉得它没什么教养,只是不同于死鬼蚊子,沈禹疏的用意是为小慈好的。
  小慈点点头,理解他的好意,开心地应承了下来。
  沈禹疏给了小慈一份宣纸,上面有一些一行行的字,需要小慈按照字的意思去填完它。
  小慈稀里哗啦地填完,沈禹疏拿起望了几眼。
  隔日便带了一个新的铁饭盒给小慈,嘱托它中午用饭去食肆里用这个来盛,然后带着身长五尺多的小慈一边认路,一边叮嘱,将妖带到了一群九、十岁小孩子扎堆的学堂里。
  小慈早前羡慕在书塾读书的学童,现如今自己去了更大的书院,上了几天学,体验了一番天天早起念书后,便很快闷闷不乐起来。
  和自己消遣玩乐的看画本不同,它们读的书就只是书,通是教一些字,或者夫子讲一些大道理,迂腐又古板,小慈生性散漫惯了,上了几天就旷了。
  术法课还好一些,小慈去听了听,上手试了试,很快就学会,于是通常是上半节睡半节。
  沈禹疏送它去的学舍都是九、十年岁的稚子,而小慈虽字不比他们认的多,但年纪过了今年也十七了。
  那些小孩喧嚷起来,吵得小慈脑瓜子哇哇叫。
  小慈下学以后住的地方依然是沈禹疏的院子。
  学堂里的小修士最开始问小慈来自何处,小慈不知怎么回答,随便编了个萝卜村。
  “没听说过。”
  “萝卜村?在哪的?”
  小慈脑子里没有那些国镇家的概念,不懂他还在问什么?它不是都说是萝卜村了吗?
  “就在沈都啊。”小慈低着头道。
  “废话,我们都是来自沈都的。我是问你那个郡的。”
  小慈懂个屁,在同学好奇的眼神下支支吾吾了好久。
  “我...不知道。”
  没有得到答复,夫子又来了,围在新同学的人都不欢而散。
  “那人蠢成这样子,看着呆就算了,还不知道自己家在什么郡,只知道萝卜村,萝卜村,个土鳖。”那人做个鬼脸。
  “呵呵呵呵呵。”周围人闻言笑作一团。
  “你看它比我们高这么多,字都不识得几个,术法课也是睡觉,也不会和人说话,兴许是那里有问题的。”对面的人一边说一边指着脑袋。
  “对,对,还总是用手挡着脸,以为自己有多好看吗。丑人多作怪。”
  小慈在墙后面,三瓣类猫唇紧紧抿着。
  若是以前,小慈定然要报复回去,但现在小慈心里有在乎的人了,知道了这样做、沈禹疏肯定会为它感到为难。
  下学后,小慈拿了几册夫子交代明天要检查的册子装进布兜里。
  小慈住在沈禹疏的院子里的旁舍里,正舍是沈禹疏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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