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我们今天讲了骑马走在海滩上看夕阳的故事,还有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我很喜欢马,也希望你也喜欢。”】
【“你不一定要见过大海,才可以梦见它。你不一定要拥有马儿,才可以理解她们的温柔。”】
【“祝你也做个好梦,梦见傍晚的海风,梦见和马儿一起、一步一步走在沙滩上。”】
啪——发射键断开,电台指示灯缓缓熄灭。
时易摘下耳机,缓缓吐出一口气。
rook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蹭了蹭,尾巴晃了一下。
“怎么,你也觉得今天讲得太多了?”她低声说着,伸手揉了揉它的耳根。
遥音在听的广播,真的是自己的频道吗?她今天有在听吗?时易不禁苦笑,是否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外头又飘起了零星的雪,时易想,或许有人听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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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沉入了夜的腹地,窗外只剩猫头鹰的低鸣。rook和ash已经睡熟了,时易还在翻看今夜广播的稿子。
她很多年没讲过“海边骑马”的故事了,甚至不敢再想那晚的海风。那是她人生中第一匹马。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时易从小到大,都是很符合世俗定义中“优秀”的小孩。她拿了奖学金,进了名校,毕业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走在一条看起来稳妥而光鲜的路上。
当年的时易,拼命念书、拼命往上走。她想变得更强、更可靠,这样就可以去保护别人、照顾别人。
她工作了好几年,终于攒下一些钱。第一件事,就是买了那匹白色的马儿。
拥有一匹马儿,是时易许多年来的梦想。欣喜若狂的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云”。
她在休假的时候,带着阿云去过草原、去过海边,拍过很多照片。她为了马儿,搬家到城市边缘的地方,靠近马场,这样就能每天都去骑马。
时易觉得一切都走在正轨上。她有了越来越多的积蓄,也越来越想把爱意给予出去。她投资参与了一个公益项目。
起初很顺利,也确实帮助了很多流浪动物和没有书读的孩子们。
那是时易在进山前,最幸福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一个曾经的朋友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长文。说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人设”,说她“虚伪”、“作秀”……
更糟糕的是,那是时易最亲密的朋友。她几乎了解她的全部:生活习惯、行程、社交……这让那篇长文中的细节看起来真实得吓人。
那篇处处埋着刀子的文章,一下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时易私下去找那个朋友,想要当面说请。那个“朋友”却笑得前仰后合:“对,我知道这些是假的。但你过得太好了,我看着心里不舒服。”
时易试着发出证据和解释的公告,可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被放在放大镜下反复审视。
不是为了理解,而是为了寻找攻击的角度。
那时候的时易还没明白:
在一场被预设立场的围剿里,讲道理的人,总是最先被淹没的。
没人在乎真实,大家只想要释放恶意时纯粹的快感。
真相太长,谣言只需够一行。
铺天盖地的东西涌过来。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小报上的影射文章、同事们窃窃私语的议论,就像山谷里这三天的大雪,一场接一场,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时易不敢去单位、不敢走在街上、不敢见所有人。她曾经的亲友沉默着,仿佛她真做错了什么。
整个世界,只有阿云还一如既往,毫无保留地相信着时易、爱着时易。
她向单位请了长长的假,搬到了马场以寻求心理上的慰藉,想着等风波平静了再出去。
某个清晨,时易打开马房的门,发现阿云倒在地上。
马儿的眼睛还睁着,已经没有了气息。
有人跟着时易的行踪找到了这里,在马儿喝的水里下了毒。
阿云从来没咬过人,从来没踢过人。牠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用鼻子轻轻蹭时易的手臂。
时易后来时时想起阿云。牠一定不明白人类的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明白。
时易收起阿云的缰绳和马鞍,正式辞职,把所有社交记录都删掉,连夜走了。
她一个人往山里走,一直走到这片山谷,一直走到没有人认识她为止。
第6章
山谷里,春天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起点。
老苹果树慢慢萌出了新芽,时易看着嫩绿的小叶片从卷曲到展开;冬天里一直覆盖着积雪的阴坡也逐渐有了绿意。minnow出来放风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鸡群和羊群也再次活动在室外。
天气一暖,夜里也不再那么湿冷了。在捡蛋的时候,她留了几个没有拿走;她还注意到两只小山羊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
时易想着,她今年会应该迎来一些新的生命。她给她们准备好了更多干净的垫料。
每天早晨去看山羊和鸡时,时易总有点期待——不知道哪一天推开门,就会听见新生的孩子细细的叫声。
每天回到木屋时,她还是习惯性去看门把手上有没有挂着什么东西。
那天晨起时,时易终于发现山坡上野樱桃的花一丛一丛地开了。ash用鼻子拱她,一跳一跳地在她身边转。一向稳重的rook也罕见地跟着ash捣着乱,跟在身后追她的脚跟。
闷了一个冬天,时易想,是时候该出去兜兜风了。
她从屋里的挂杆上取下一个冬天没用过的马鞍,拍了拍灰。minnow一看到鞍子,耳朵就立了起来,甩着尾巴主动走过来。
看来冬天早就欠了她的孩子们一场远足。
时易顺手把那瓶冬天酿好的苹果酒和一些干果塞进鞍包里。那酒封得严实,颜色透着一点浅金。她原本就打算等天气暖了、找个晴天喝,看来今天正合适。
她们顺着山间小径慢悠悠地往前走,信马由缰。草色从山坡上铺下来,延伸到马蹄下。
前方传来了潺潺的水声,是那条小溪解冻之后再次流动起来的声音。而rook和ash早已追着一只蝴蝶,往水边去了。
时易心中一动,也好,就去小溪边看看吧。
她握紧缰绳,靠近溪边的泥地已经有点松软了,她要帮minnow掌握好平衡。
但其实,minnow很有经验走在这样的地上,也并不很反感。马儿张开鼻孔,慢慢地呼吸着水边潮湿而新鲜的空气,耳朵微微前倾。风轻轻地吹过来,拂过她银色的鬃毛。
阳光碎碎地洒在水面上,时易突然想起很久没想起的母亲。她教时易的第一个成语是“波光粼粼”:当时,她们站在一个湖边,夕阳在湖面上跳,她笑眯眯地对时易说:“这就叫‘波光粼粼’。”
那时,时易还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只记得她的声音和那一跳一跳涌动的光。
都过去了。
风再一次吹来,把思绪吹散。
果然,随着溪水一道轻轻转弯,时易看见了她。遥音正蹲在对岸的石头边,袖子挽到手肘上,撩着水玩。
时易的心狂跳起来。
遥音穿了新的衣服,是鹅黄色的褂子,柔柔的颜色像刚萌的新芽。
她还是挎着那个藤编的篮子,篮子里除了平时的药草外,还有些花,凌乱却鲜活地堆在一起。有几株是刚摘下还带着露水的紫花地丁,也有几枝细细的金缕梅,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白花混在其间。
时易在马背上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张口唤道:“遥音——”
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时易的一瞬间,眼睛亮了。
遥音笑着跑过来,脚下溅起水花,波光更粼粼了。
“终于又碰见你啦...!”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同样踏着水花赶过来的rook和ash扑住了。两个家伙一左一右围着她转,舌头直接舔上她的脸颊。她咯咯咯笑得停不下来,弯下腰想摸狗们,却又被绕得团团转。
时易忍不住也笑了出来。minnow耳朵向后一动,她很好奇时易在笑什么。
遥音终于给足了让两只狗都满意的抚摸,得空抬头跟时易说话:“我前几天来都带了你的围巾的...想着还给你来着,但都没遇见你。”
她抓抓头发,有点懊恼地说,“今天正好没带,对不起啊...”
时易笑了。她想,没事儿啊,反正以后咱们还会见面。
她翻身从马上跳下来,问遥音:“你这么早就开始上山采药了啊?”
遥音低头抿了一下嘴:“唉,没钱啊,为过冬攒的那点草药都卖光了,今年雪下得太多......最后几天都要揭不开锅了。一开春我妈就催着我就上山了,说再不挣钱就把我嫁出去,让我早点找个能管饭的婆家,还能换点彩礼。”
“不过我妈和我说的那些人,我都不喜欢!好在前几天捡了个好东西,”她忽然眉毛一扬,眼睛亮起来,“一棵老山参,连根挖出来卖了挺多钱。这几天轻松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