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凤凰发泄地说完,微微喘气,明亮的眼睛紧紧瞪着王母。
王母颇为讶异,却不愤怒,稍一挑眉,语气平平道:“原来,你对我积怨已深。你恨的不是扶桑,恨的是我呢。”
最怕便是一场不顾形象的愤怒,换来对方轻飘飘心不在焉一句,“你居然是这样想的”。
连抱歉都没有。
凤凰这一刻才真的心凉了,那些如狂风暴雨般过境而来、肆虐而起的愤怒都被浇灭,怒火骤散,她感到无尽的悲凉,很冷,也很失望。
失望到底,就只剩下平静。凤凰的面色如同烛火熄灭,再没了神采,只有深深的疲惫。
她喃喃:“是啊,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恨你们上重天……所有人……”
她呢喃着,一滴赤红的泪便滚下来了,那一刻说不清愤怒更多,还是悲凉更多,又可能,只是绝望。
那么多年的怨气和委屈倾泻开来了,她却不觉得快活。因为王母从不关心她的情绪,不会将她记在心上。
她在心里狠狠道:我会不留余力,将你们所珍视的一切都摧毁!——
第104章 业火(二)
◎神女悲悯◎
不周山,业火丛。
“倘若你们都回得去,记得让陈君道给我点一盏安魂灯!”
丢下这句话,褚薜荔毅然只身跨入火海。
业火烧魂,巨蟒吐息,巨大而沉重的尾巴以千钧之力横扫而来,褚薜荔闪身一避,悬空后翻,扬手挥动浮在空中的血液。那些血液似是有自己的生命,在火光中幻化成不同的符咒,最终形成一只天罗巨网,收尾相连,欲箍住巨蟒!
可是缚仙锁都束缚不了的巨妖,血祭罗网如何束缚得了?
几乎是血网触碰蛇身的一刹那,结成的网猝然散开,又成了游离的血液,点点滴滴地悬在火中,任烈火灼烧。
无用!巨蟒才要讽笑她徒劳无功,却不想那罗网不过障眼法,游离的血液很快变得无比黏稠,连绵地爬上蛇身!
这才是真正的罗网,密不透风,四面八方——
鲜血自下而上极快地裹覆蛇身,仅仅瞬息,这条银白色的巨蟒就被覆盖成血红色!火光跳动在血色上,汇聚蛇首的几缕血线顷刻凝为利刃,刃尖直指七寸!!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
这召出业火的庞然妖物被褚薜荔反制住,于鲜血中动弹不得。
业火显然减弱下去,却没有全然熄灭。
褚薜荔站在火光中,仰头去看巨蟒:“你通人性,且无杀意,我并不想真的伤害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困扰我们,请你,收回业火,别再拦路。”
巨蟒在血网里摇首曳尾,挣脱不开,却也不惧,低低喝笑一声,问道:“青城山小儿,使出这么强大的血祭,你的身体也到极限了吧?”
褚薜荔对这小儿二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呵呵:“我好得很。关心关心您自个儿吧。”
巨蟒模仿她口气,慢吞吞道:“我也是呢,好得很。关心关心,您自个儿吧。”
褚薜荔听这语气略皱了眉头,再后退却已来不及,只见巨蟒长尾一摆,虽未挣脱桎梏,但它连带着那些血网不断扰动,力大无穷亦尖锐无比,所到之处层林尽毁,业火更盛!
血网虽然厉害,应对小鬼凡人千军万马绰绰有余,但对于它这般存活万年之久的巨妖而言,只是儿戏。刹那局面倒转,措手不及者成了褚薜荔,她节节败退,终将在要被蛇身刺穿喉舌的前一刻——
巨蟒停了手。
咫尺之间,一人一蛇对视,褚薜荔倏尔觉得很窒息,巨蟒的双目深幽如两轮漆黑的月,深邃得可以装下她整个人。
巨蟒低声问:“凡人,何苦舍命血祭?我可以保你一命,只要你让她们离开不周山。”
褚薜荔回:“血祭没有回头路。”
“但我可以保你一命,我能让你即便伤身害体,堕为凡人,却依旧有余力度过生老病死。虽无修为,却有人生。”
“……”褚薜荔却沉默了。
片刻前她们还是杀得眼红的仇敌,此刻这巨蟒竟如此替她着想。
倒不说这血祭是巨蟒逼得她如此,但自始至终她们出手或暴戾或蛮横,却都没有下杀心。也就是这一点空隙让她们钻得你来我往,这一头才占上风,又被另一位向下拉去,到头平手,没有赢家。
褚薜荔问:“可若我们有不得不往不周山前进的理由呢?”
巨蟒道:“那只能得罪了。我只想留我的主人一丝清净。”
褚薜荔平静地问:“你的主人,是巫山神女吧?”
传说巫山神女殒落不周山,而她身侧有一只陪伴千年的小白蛇……也只有这般关系,才会让这白蛇千万年如一日地护在不周山,驱赶外来客了。
但褚薜荔一行人也有不得不取得乱红垂泪的理由。倘若无功而返,九州世间会变成另一个炼狱。
巨蟒默认此言,继而道:“人间炼狱,常常千百年就会有一场。待得久了,就见得多了。你以为的炼狱,只是后世史书微不足道一笔,或是上重天神仙眼里……一滴几可忽视的,腥臭的血。”
言语间,巨蟒渐渐缩小身形,又变回小白蛇的模样,从血网中缓慢地蛇行而出,丝丝吐信。
“主人为上重天奉献一切,死后却被剥离神格。我只是想让她死后宁静……仅此而已。”
业火还在燃烧,却不再侵蚀她们的魂魄,似乎是白蛇在展露休战的意图。
褚薜荔忽而有一种命悬一线又被打断的感觉。才做好身死的准备,眼下却不知道死不死得了了。
白蛇到处游走,掠过六人所立之处。除了姜禧本能地想去踩它(但忍住了),其余人虽不明所以,但善良地避开了。
白蛇重重叹气。这条仅仅孩童手臂粗细的小蛇,叹起气来却像耄耋老人,十分沧桑。
大约叹到第三十余次,姜禧率先不耐烦:“有完没完?有屁放屁!”
白蛇道:“因为我还不确定要不要这样做。我不想杀你们,也不想你们踏足不周山深处。只是,我又想了想,也许我可以先询问你们一个问题,千万年了,我的心里始终没有答案;如果在你们口中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就让你们去向不周山深处。”
宴如是于是问:“什么问题?”
白蛇道:“问题之前,讲一个故事。”
宴如是:“……”
宴如是焦急问:“什么问题?”
游扶桑还生死未卜,宴如是站在火光里,居然还要听白蛇讲故事——宴如是黛眉紧锁,明亮的火光灼烧着她所剩无几的耐心,饶是再好脾气,出言语气也染上急躁。
白蛇问:“你究竟是想救你师姐,还是想要乱红垂泪?”
宴如是:“这两件事件不分缓急,不分先后。师姐必须救,乱红垂泪也必须拿到。”
“真是固执,”白蛇叹道,“你的师姐很好,你不用担心她,抓她的那个人已经被她杀死了。”
宴如是微微一愣:“抓她的那人是指岳枵么?”
“原来她叫岳枵?我认得她,却不是现在的她。我认识的是千年前的她,那时她是一个几乎称霸九州的,枭獍的暴君。”
“枭獍的暴君?”褚薜荔插话道,“你说的可是枭鸟之君?”
宴如是原本还云里雾里,提到“枭鸟之君”之后霎时明朗起来。
枭鸟之君不论在千年之前或是整一座历史长河都是极为显目的存在。
因为她足够残暴。
她的残暴史书可闻,流传最广便是她与一只鹰隼的故事。约是一个春和景明四月天,枭君新得一只健壮的鹰隼,只可惜捕鹰容易熬鹰难,鹰隼进入宫闱,不吃不喝,不论宫人如何劝食,皆是无用。
宫人抱怨:鹰隼不食,反将我啄伤。
枭君挑眉问:是吗?
不过一炷香时间,那名抱怨的宫人被剁成肉泥,被另一位浑身颤抖的宫人端给了鹰隼。
枭君眼中人命非命,自己辛苦捉来的鹰隼不要白白饿死才更重要。
人肉在前,鹰隼循味进食少少,又不再吃。它从锁链中奋起,啄伤了许多宫人。宫人血肉残留在鹰隼尖喙,鹰隼将其吞咽,眼底餍足。
枭君站在殿外,心想,原来它想吃虽是人肉,但非死肉,而是活人。
于是那一日枭君命人在门外以弓箭射穿门内宫人足踝,使其无法动弹、无法反抗、无法逃脱。尔后枭君紧锁大门,一墙之隔,看那十余宫人,活活被鹰隼啄死,吞咽下肚。
鹰隼大快朵颐,熬鹰之任至此已毕。
此后鹰隼成了枭的宠物,每日食吃二十余人,或是宫人,或是战俘,或是臣仕。彼时甚至有相应的买卖,权臣不愿白白丢了性命,去市井买回青壮人的命,让青壮人替而赴死。
曾经听到这里,少年宴如是怪异极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滔天罪行,民怨冲天,居然无人反抗?难道无人里应外合,将这残暴皇帝一举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