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宴少主……!”先前肆意谣言的几个学子纷纷愣住,尽数哀求起来,可宴如是已懒得管了,她大步流星越过她们,来到侧门,陡然看见游扶桑,她微微愣住。
“师姐……”
尖牙利齿的宴少主忽然又变回了小孔雀,她唤她一声师姐,傻傻地眨了眨眼睛。
师姐听到那些话了吗?宴如是本想这么问的,可如果再提那些言辞,几乎又是把那些不好听的话再复述一遍,再一次伤害了师姐——还不如早早翻篇。
她看得到师姐是谁,明白师姐是怎么样的人,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师姐到底是什么,我不会自己看,自己听,自己去感受吗?
这么想着,她牵起游扶桑的手,避而不谈先前事:“师姐今日是不是睡过头了?真是太迟了,我等了好久好久!”
语气娇气又埋怨,仿似她真的等她等到头顶长蘑菇。
她们牵着手,手心温度相渡,彼时的游扶桑真的以为她们会相牵彼此很久,很久,久到沧海桑田,人心不变……
岂料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几百年后重筑的宴门与从前相差无几,同样的山道,同样的藏典阁,与从前几乎没有差别,书卷浩瀚如许,灯火如云漂浮在身侧,一臂之隔,那张脸那么明艳,那么漂亮,温柔而期盼地看着她,直教游扶桑恍然以为是从前。
今夕何夕,此夜当年。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月年年,江月年年空照人。
物非人非是离人。
第82章 婆娑乎人间(四)
◎阿娘的清酒◎
宴如是只见一臂之隔,游扶桑取出那本厚厚书卷,眼神捎来冷意,片刻又落下。她开始翻阅书卷,她看书,宴如是便看她。
师姐……师姐……
宴如是想出声的,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看着她,心脏砰砰直跳,又喜又怯,这样的情绪既雀跃也压抑,汹涌地将她吞没,剥夺了她言语的能力,一时沉默,错过最佳先机。二人无言,直至游扶桑潦草翻完了书卷,那册书卷被折了一页再递回来:“看这个。浮屠十二业,空行母。”
宴如是稍愣一下,手忙脚乱地接过,她隐约觉得今夜游扶桑态度好了许多,虽不知是什么缘由,但总归是好事。既然游扶桑已递出“空行母”这一橄榄枝,她便欣欣然接下,顺着看下去。
空行母,浮屠鬼,上重天……
关于上重天的问题,曾经宴如是询问过宴清绝,都说凡人修道,得道成仙,位列仙班——便是去上重天做神仙。
“阿娘,你有没有去过上重天?”
“不曾。”
宴如是于是唉了声。也是,去了上重天的人都不会回来了,如何能在她身边做她的阿娘呢?
宴如是未注意到,彼时宴清绝虽然否认了,可神色是叹惋又怀念的。也许她去过,而上重天是她的一个秘密,连女儿都不能告诉。
时过境迁,斯人已逝,这些再无从知晓了。
藏典阁内,游扶桑忽然道:“你有在看吗?”
在责怪宴如是神游,一页书纸看了许久。
宴如是尴尬道:“抱歉,我只是在想上重天的事情。这世上各人命里都有劫数,上重天的神祇也不例外,这空行母本是梵古的神祇,下界之后为俗世浊气所玷污,渐渐失去神的身体,滞留凡间……这万千年里,唯有两个下界遭到浊气玷染的神祇,一个是空行母,她为世间恶念浊气点染,另一个是巫山神女,九州巫山的神,她为世间人的七情六欲所点染,多情似人间,便回不去天上天了……”
游扶桑打断:“只说空行母。巫山神女的事情暂与我们无关。”
宴如是哦了下,呆呆地低下头,又翻看书卷,“空行母在十八地狱,吞噬了傲、忮、愠、怠、贪、哀怨与饕餮七种罪念,她所到之处,哀嚎声不绝,靠近她的人都会陷入痛苦的噩梦……”
“也许这一条,浮屠令那一层南柯一梦可解,”游扶桑迅速略过,“还有没有别的?”
宴如是皱眉沉默几许。“关于空行母的记载,大多来自几百年前,这百年间她不曾现身,没有人见过她的模样,师,师姐……”难得的温声交流在宴如是心里留下小小火苗,她很小声地喊出这二字称谓,“师姐,纸上谈兵终觉浅,百闻不如一见……”
游扶桑垂下眼,若有所思点点头。
没有像往常一般否认,没有讥诮地讽刺,也没有那句,“我早就不是你的师姐了”。
这样的态度给了宴如是更多勇气。
昏暗的藏典阁中,幽微的烛火坠下,擦过引线,发出转瞬即逝的光亮,烛火熄灭。
心里的火却开始燃烧。
火苗渐渐蹿高,烧得宴如是有些发热,尔后晕头转向,反应过来时,身体已快过理智一步,向游扶桑近去。
游扶桑只见灯盏烛火掉落地上,宴如是捧着书卷撞进她怀中,她抬眼看她,眼底欲语还休。
咫尺距离,呼吸缠绵,夜盲让宴如是本能地抓紧游扶桑双臂,芙蓉神血让她们亲密无间。
宴如是似乎想亲吻她,抑或是,渴求一个不那么暴躁的吻。
——是藏典阁中陡然出现的凌乱脚步打断了她的动作。
似乎有十余个学子结伴从阶梯向上而来,叽叽喳喳,带着年轻人的嘈杂与欢快。
这些来自外界的声音使宴如是恍然明白过来此处何处,是人多眼杂的藏典阁,不是她们可以荒唐的地方。她回过神,隐约觉察游扶桑正面无表情,回握她的手也带着冷漠,顿如一场大雨倾盆,浇灭了心中的火苗,也浇醒了如在梦中的她。
让宴如是恍然意识到投怀送抱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火苗被浇灭,余烬是寒冷,宴如是又要退缩了,因为游扶桑的无动于衷也因为藏典阁内渐渐嘈杂的声响。仙家仙首夜半私会魔修——还是当着门中小辈——这确是一个羞于人知的事情。
可她忘了此间仍是黑暗,松开游扶桑后她一瞬便没了倚靠之处,只得向后跌去。
好在书架狭窄,她不至于跌倒在地,然而后背贴紧书架,高高低低的书页卷轴膈在瘦削的脊背上,阵阵生疼。宴如是压抑地皱起眉,忽然感到身前游扶桑气息逼近。
游扶桑缓缓靠近,衣物摩挲的声音格外明显,她抬手握住宴如是肩膀,将她一点点往下压。
“你很慌张吗?”游扶桑轻声问,不带情绪,“我们之间的事情被第三人知晓,会让你觉得很害怕吗?”
根本是明知故问。游扶桑太清楚宴如是的薄脸皮,此事若有外人在场,她能羞愤到拔刀自戕。
可是,这一夜,游扶桑偏偏不想照顾她的薄脸皮。
游扶桑迅速扣住宴如是手腕,膝盖抵住她双腿,扯下她腰带,掌门的腰带连缀玉石,被当作眼纱绑在宴如是眼上。夜盲本就难受,又被遮住双眼,识灵一角也不起作用了,宴如是在慌乱间捉住游扶桑手臂:“不要……师姐,她们会上来的……不……”
“不会的,”游扶桑轻轻在她耳边吹气,语句安抚,语气却不怎么安好心,“宴门主忘了?藏典阁第七层与第八层之间有禁制,普通学子上不来的。”
便是此刻,映照似的,那几个滞留在下一层的学子之间相互吵闹着:“确定将乾坤钥捎来了吧?这个钥匙对藏典阁禁制真的有作用?”“总得试试吧,试试总不会吃亏……”“一定有用!否则它凭什么叫乾坤钥?”“这禁制也是长老们造的,这乾坤钥也是长老们造的,如此真是有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嫌疑,哈哈哈……”“傻愣着干什么?快试试呀!今日孟长言长老不当值,我倒要看看这第七层以上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真有她们说得那样神奇?”
什么藏典阁禁制——这站在楼下的分明是几个夜半三更相约偷闯禁地的学子!她们有备而来,带着长老的乾坤钥,就为了上楼一探究竟!
宴如是挣扎起来,身子却越陷越陷深了,黑暗中龙涎香气无孔不入,宴如是几乎在这香气里溺毙,头顶却传来游扶桑好整以暇的声音。
“张嘴。”
游扶桑轻轻命令道,气息温吞在宴如是鼻腔,鼻尖与宴如是相撞,下一瞬,便咬上她的嘴唇。
这亲吻确比从前温柔一些,牙齿轻咬在唇间,不带疼痛,不见血,只引起丝丝麻麻的痒。不似从前攻城略池,眼下这个吻是春风拂面,吹皱一池春水,宴如是也如春水般化开,瘫软在游扶桑怀里。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环绕住游扶桑脖颈。
吻如春风轻拂,又渐渐加重,亲吻间,游扶桑紧紧地扣住宴如是腰身,将她箍入怀中。
一片黑暗,于是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触觉与听觉上,唇齿间的痒意无限放大,思绪与情绪皆随着这个吻不断化开,化开,化作耳畔啧啧轻柔,旖旎又温吞地缠绵着。被游扶桑的气息所充满,宴如是想沉沦,可理智还在煎熬,告诉她此处不是荒唐的地方。宴如是再次挣扎起来,仿若小兽发出咿呜的响动,从唇间断断续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