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黑蛟跟在她身后轻声问:“写了什么?”
  游扶桑小声回:“写了陆琼音。既然这纸张烧了就能让青鸾看见,那她总会来找我的。”
  黑蛟于是道:“好的。”
  陆琼音早就不见了踪影,青鸾也没可能真的能杀了她,无非是一个让青鸾找来的契机。
  岂料在纸张燃尽的一瞬间,阴佛金身簌簌响动,似乎是被融化了!!
  游扶桑吓得一跳直往后退,便看佛像另一边,是那支与王霞一同出行的行商队伍中的几人合力举起行商的重盒子,倒出里面千斤重的红棕色硝石粉,融合了一种无色浓稠的液体——浓浓酸味——径直倒在佛像身上!!
  这佛像并非纯金,不过渡了一层金粉颜料,内里是黄铜,而这石粉与浓稠水汽一触,霎时如作王水,将佛像浇得不成形状。
  游扶桑正惊魂未定,不知何时,王霞已站在她身后!
  大抵是无法解释一个人缘何会对陌生人表现出如此恨意的——但此刻王霞看着游扶桑,当真是恨得目眦尽裂了——
  她一手举着烛台将要狠狠砸向游扶桑,满面都是仇怨与狠戾:“不论你是阴佛,还是借阴佛刀杀人之人,都该去死!!”
  第50章 青鬼阴佛(下)
  ◎若无闲事挂心头◎
  说时迟那时快,黑蛟出手将游扶桑向后一带,极快地躲开攻击。
  王霞手里的烛台应声而碎,一阵妖风袭过,王霞无端端跌坐在地上,屁股着地。
  山神庙里哗然一片,最淡然的反而是游扶桑。
  她看向黑蛟,十分诚恳道谢,“谢谢你,前日我被虎妖袭击掐脖子也是你救了我。”
  黑蛟摇了摇头,却是王霞恶狠狠指向她:“果然是妖怪!”
  “是妖又怎么样?她是蓬莱将军黑蛟子,大名鼎鼎的正道人物,是妖又怎么了?”游扶桑觉得这人实在是莫名其妙的,仿佛愤世嫉俗过了头,对妖对人对佛对假佛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她奇怪道,“你才最怪异吧!是曾经对阴佛请愿失败过吗?缘何对阴佛、向阴佛祈愿之人这般怀恨在心?”
  “呸!对阴佛与恶人怀恨在心还需要理由吗?”
  王霞说完腾地一下站起来,挥舞着巴掌又要打人,黑蛟不厌其烦再挡了一次,她与王霞分明一个瘦极一个壮极,但一对上,王霞硕大的身材似个巨型蹴鞠一样弹出去老远,黑蛟岿然不动。
  游扶桑后退半步,拍拍自己胸脯,毫无情绪波动地说道:“哎呀!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黑蛟以为她真的害怕,干脆站在她与王霞之间,确保能更先窥见王霞一举一动。蓬莱与俗世自有约定,不可仗着修道之能横行霸道,但这不代表第三次遇袭她还会手下留情。
  黑蛟居高临下看着倒地不起的王霞,面具下的视线透出一阵阴冷:“一次还能说是蒙蔽双眼冲昏头脑,三番五次必然是刻意。我们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这般胡搅蛮缠又动手动脚,简直是无耻。”
  王霞仰头看着她,面上先是因疼痛而起的错愕,再是愠怒,怨恨,渐渐又变成了鄙夷与不屑。缓了好一会儿,她仰头对着游扶桑与黑蛟笑起来:“倘若我们徐州顶上不是孤山这么个无用的仙家,而换作宴门或御道,根本不会让你们这种妖怪为非作歹!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有点儿修为就欺压凡人?都是畜生!!”
  能这么恨,必然有前因后果,游扶桑与黑蛟不过是触了这个霉头。
  这么些日子游扶桑学乖了,若非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参与旁人的因果,王霞与阴佛的恩怨自要当事人去解决;可如今既然迁怒、欺负到她头上了,再无动于衷不符合她脾性。
  “既然你这么恨阴佛,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见见她,”游扶桑飞快拿起纸笔,作势要往上写字,“我听旁人叫你王霞,哪个王哪个霞?三横王,侠义的侠?晚霞的霞?”
  王霞激动道:“不准写!!”
  游扶桑手里转着毛笔:“哎,还是很怕的嘛。但是,怕也没用啦。”
  山神庙外雨点嘈杂雷声轰轰,但只一瞬,惊雷骤止,暴雨无声,于是哐的一声巨响格外惹耳。山神庙门毫无征兆地大开,山间白光拉扯着一个极长的影子,影子一点点爬进庙中,伴随着窸窸窣窣怪异的声响。
  可门外分明无人!
  众人惊且哗然,撞鬼似的脸色煞白,只有游扶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继续说道:
  “因为阴佛已经收到我的祈愿,大驾光临啦!”
  *
  青鸾只在踏进庙中的时候显出身形,同一时刻,庙中所有烛火失色,猝地一下陷入黑暗。
  但游扶桑仍然能看见,青鸾一身褐色云裳,秀气的脸上已经爬满了反噬的纹路。
  青鸾是极其罕见的未结出魔纹的魔修,不结魔纹,好处是魔气淡漠,兴许可以从头修习正道功法,坏处则是容易道心不稳,时常濒临崩溃。庄玄离开、陆琼音出现、陆琼音与庄玄关系大白、庄玄舍命前为她祛除血契、浮屠城灭、游扶桑身殒……这些事情单拎出一件都能让人性情大变,而青鸾直至此刻才有反噬之兆,真不知道该不该夸她一声毅力过人。
  入反噬,生杀欲,借了阴佛之名而承载太多百姓怨念,密密麻麻的纹路爬上她苍白近于死白的面庞,曾经浓如点墨的瞳孔都变得极其暗淡,鬼气森森,可怖至极。
  游扶桑只心道,幸好多了个心眼来瞧瞧,否则青鸾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此时青鸾也没有与谁多闲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王霞身侧,冷冷垂眼道:“我认得你。我作阴佛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你的儿子。”
  声音没怎么变化,却多了几分邪气,青鸾俯身在王霞之上,影子与长发都似藤蔓缠上她身躯,真真如恶鬼索命。
  “你的丑儿子吃喝嫖赌俱全,回了家还要打女人孩子,可怜人不堪其辱,偏偏又被克扣粮食,瘦弱至极无力反抗,走投无路求助我。我是阴佛,但也是佛,看不得好人受苦呢……”青鸾仿似笑了一下,抬起眼,直勾勾盯着王霞,“但你又摆出什么义愤填膺的样子?王霞,你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你不是也把儿媳的名字写在纸张里,每月初一十五都来庙里烧纸,求着我去杀她?”
  说罢她挥袖,袖里大小不一的纸张扑簌簌落下,都是同样的字迹、同一个人的姓名,姓崔。
  有一片纸飘到张娘子跟前,她瞥一眼便愣住了,顶着恐慌问道:“阴、阴佛、不,山神大人,那您有下手杀她吗?”
  “也不是什么人都杀,”青鸾回头去看张娘子,“走投无路求助神佛,或者一己私欲借刀杀人……我大约是能分清楚的。”
  “呸!”王霞便怒,“你凭什么以你一人的意志,来判断旁人死活?”
  青鸾理所应当:“凭我可以判断,凭我可以做到。”
  王霞那副尖牙利嘴一下子噎住,青鸾继续道,“比如你儿子,就是必死不可。他不死,好人没出路呢。”
  “都是那个毒妇有错在先!我儿子那么老实,他只是被逼急了!你帮着姓崔的杀他,为什么不帮我杀了姓崔的!你根本就是心有偏颇!!”
  越说越气,王霞一下子被点燃了,连人鬼实力悬殊都不怕了,激而奋起掐住青鸾肩膀似要翻身而上。
  青鸾怎么可能让她得偿?早在王霞触及的一瞬间化作鬼烟而去。
  却是王霞又往前方撒了一把符粉:“既知你是邪魔外道,我当然早有准备!妖孽,去死吧!!”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游扶桑很恍然地想,原来这句话还能这么用的!本以为王霞是极端信佛敬佛之人,才对阴佛借名之事耿耿于怀,没想到还是私人恩怨嘛。
  为了死了几年的丑儿子筹备如斯,真是十分大义。好佩服哦。
  那缕鬼烟在符粉里滞留片刻,王霞捉住机会乘胜追击,却有一个全然意想不到的人铆足了劲儿冲上前,搀起长长衣袖勒住王霞脖颈,对看不见的青鸾道:“您、您快走!那符粉是孤山修士给的,徐州出事以后家家户户有一份,听说威力很大的!”
  是张娘子。
  她道,“您确实是救过我,崔娘子也救过我……我虽不懂太多大道理,也知晓人要知恩图报。既然您救了我,那不管是神佛还是邪修,都是我的恩人。”
  饶是游扶桑再抱着看戏的心态也微微惊讶:这几个人原来都认识吗?这徐州是有多小?
  这王霞与崔娘子、张娘子的渊源也在此了。
  崔娘子是第一个求助阴佛的人,不过是佛前诉苦,却不想一切成真,祈愿次日,丈夫夜不归宿,她以为又是去赌了,却有官家敲门,让她去衙府认尸。惶惶然看着那具浮肿的熟悉的尸体,崔娘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旁人只当她是伤心过度。
  神鬼杀生之事太过蹊跷,崔娘子休整几日,决定将一切埋进心底,旁人不问她不提,问起也一口咬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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