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游扶桑:“我是说你一连串用了很多成语典故,好厉害。”
  翠翠:“……”
  游扶桑笑了一下,“不说那些了。我只是好奇,你说魔修之事要去找宴门主,那为什么周聆不去宴门求助,反而来蓬莱?椿木长老年岁已高,应当是不太容易出山了。”
  “不晓得为什么不去宴门求助,但来蓬莱也不是没有道理:青鬼本来是蓬莱山的人。”翠翠叉起腰,“我都能猜到周聆怎么兴师问罪的,反正青鬼是从你们蓬莱出来的,你们蓬莱要帮我把她捉起来!”
  游扶桑道:“好吧。”
  周聆来蓬莱确实是一件很突然的事情,因为她万万没有料到宴如是会不帮她。
  风青山屡有祸端是十几个月前的事情,发现青鬼羽毛则是在十几天前。从前还不觉得徐州那些无端失踪或横死的人与魔修余孽有什么关系,如今在山间揪住一根妖修魔修气息并存的青鬼羽毛才是把这两件事情勾连起来了。
  这些日子仙家也在忙,忙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什么九州封定,仙首封禅。
  封为祭天,禅为祭地,这些仙家分明是拿出了敬拜上神的势头来册封这位仙首;至于仙首——还能有谁?反正和她们堪堪无名的孤山无甚关系。
  周聆本想借着这个由头道德绑架一下,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宴翎仙子是要做仙首的人,对我们孤山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岂料宴如是瞥一眼那羽毛,淡淡反问:“周掌门身居高位六十余年,如今连一个不知几何的山中青鬼都对付不了么?”
  我呸!你个宴如是傲什么傲!
  周聆本想如此骂回去,但做掌门几十年好歹让她变得沉稳许多,也会多方考量了。
  其实她也可以用激将法,问宴如是是否因为曾在浮屠城与这青鬼相处过一段时间,此刻才无法狠下心去赶尽杀绝,可惜那日旁听之人太多,谁都知晓宴门主屈身浮屠是一件忍辱负重之事,实在可怜可惜,倘若周聆拿这件事情作文章,一定显得很不厚道。
  本来孤山就没什么人心,再丢下去,孤山就要散了。
  周聆只好藏起自己握紧的拳头,皮笑肉不笑道:“宴门主说的是。倒也不是捉不住青鬼,这不是想到了您的煞芙蓉……想想能不能借来用一用呢。”
  宴如是青茶盏碰一碰,叮当作响。
  美人笑起来也似轻铃一样清丽伶俐,“这青鬼还没见着呢,未曾交手,怎么已经开始想着借用煞芙蓉了?”
  谁都知晓“借用煞芙蓉”并不是简简单单借一朵芙蓉花,而是要将宴如是整个人“借”过去,相当于是请别家掌门出动了,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可周聆有什么办法?
  那青鬼从前是浮屠鬼身边的人,听说厉害得很,周聆自认单打独斗不是对手,想找个帮手也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嘛。
  如今拿着青鬼羽毛找上蓬莱也算是追本溯源了。
  周聆知晓作为掌门有这样那样的糗事很丢脸,但她不怕丢脸,能把事情解决了就好。
  她也是这么与椿木说的。
  而椿木的反应与宴如是如出一辙:“听说青鸾是文官,并不擅长打架呀。周掌门见都没见着,怎么就开始四处找帮手了啊?”
  “这青鸾确实不擅长打架,但从前浮屠城的阵法是她与姜禧一同画的,戎道之战是她设计的,甚至浮屠十二鬼的战略也大多为她主持。这样一个人擅不擅长打架还是其次,计谋,战术,人心,兵法,她都是会算计的。否则也不会……”
  周聆肃然低下声音,“否则也不会让徐州那么多百姓,在出事了十几个月以后,才将一切告知官府。官府前去山中彻查,去百姓家里问询,才知晓此为修士所为,于是告诉孤山。许久以前,徐州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听闻徐州风青山山神庙中佛像为两面,一面善,一面恶,在善面阳面与佛像跪拜,说的都是敞天的明亮话,祝福这个、祝福那个、早有建树、阖家团圆;而向恶面阴面说的都是压心底的顾虑,忌妒、阴毒、诅咒、贪婪……不乏阴暗心思。久而久之,佛像阴面生出鬼怪,专门听从百姓的邪念,以此为祸一方。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一个妄言,风青山的山神庙里,佛像只有光明正大的一面。但这传说十分有意思,亦耐人寻味,到底是流传下来了。”
  “而青鬼正是借用了这个传说。”
  “第一个见到二面佛像的人恍然想起那个传说,她于是跪在地上说:我男人是个进了家门打孩子的孬种,请神佛惩治!于是翌日清早,她家男人被人从河里捞出来,听过路人说是喝醉了酒不慎失足溺水而亡,被发现的时候皮肤被游鱼虾蟹啃得不成样子,千疮百孔,真是可怜。没人去怀疑那个早早在家中抱着孩子入睡歇息的妇人。”
  “第二个见了二面佛像之人也许下如此心愿,第三个,第四个……我的邻居、我的兄长、我的母辈、我的朋友……”
  “对‘阴佛’祷告的人不会主动说出这些事情,她们从来都是偷摸着上山的。只有最先恶毒诅咒的人才最清楚这一切,悲痛的家眷仍然云里雾里不知所措。这也导致了祸端屡现,却很少有人将这件事情摆到台面上说,有人敬畏神佛不敢妄言,有人自己便是参与者,才将事情不断归于报应说、鬼神说,或是压下去。人人讳莫如深。”
  “‘阴佛’听愿不问对错,不问是非,只去听谁想去杀谁,她于是动手。”
  “这样下来,虽杀了许多人,却没一个杀业是算到青鬼头上的: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死者从命理上的仇敌是山神庙里祷告的人。如此,罪业算到了百姓头上,魔修的杀欲却被满足了。这一招借人转业,是很典型的邪道手段。”
  椿木听着,莫名‘啊’了一声:“可那些人也确实是知晓后果几何,才去山神庙里跪拜祈祷……她们也确确实实说了自己憎恶之人的姓名与行为,青鸾只是替她们付诸实践。说到底,这不是求仁得仁吗?”
  “果然!”周聆奋而抬起脸,恨道,“果然你们妖修也是邪道——无端端死了那么多人,你居然说什么求仁得仁?!”
  “嗤。”
  这一声笑不属于椿木那一道,也不属于孤山这一列,仿若从很高的地方飘下来,明明白白不偏不倚地打了周聆的脸。
  约是两军交战,一方才放出气昂昂的豪言,立即有人嗤笑起来。丢脸程度不言而喻。
  周聆循声而望,恰与偷听的二人目光撞个正着。
  ——游扶桑发誓她也不想笑的,谁让周聆一边求人协助一边又骂人妖道的样子实在非常好玩。
  这大小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从前那样幼稚坏脾气呢?椿木此言很明显是在挖坑,怎么周聆还一脸毅然地往坑里跳啊?
  但此一刻的她与周聆实在是大姐莫说二姐,五十步别笑百步了。
  因为游扶桑这么一笑,笑出一个大岔子。
  如今她的样貌与浮屠城里那段时日模样已不太像,却与两三百年前宴门中那般大同小异。
  两三百年前宴门事,对游扶桑而言早已经是一场远得不能再远的旧梦,彼时“故人”如今散的散,死的死,实在不剩下几个。
  很不巧的是,周聆大概要算其中之一。
  而果不其然,视线对上的电光石火,周聆先是怔忡,尔后眸光一亮,饶有兴致地笑起来。
  这神情可比先前求椿木搭手一救那会儿自在得多。果然人在有把握的时候不由自主会表现出自信。
  “我说为什么椿木长老先前不打算搭救,原来是屋子里藏了个更厉害的人物。”周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椿木,手指却向游扶桑的方向一勾,软剑闻声而动。
  “什么青鬼浮屠鬼的事情,我是不胡乱猜测了,也不好扣帽子,说风青山的事情都是某人一手而为。”软剑遁地而行,如一条泥里灰线,在瞬息间如毒蛇一般缠住游扶桑脚踝。这一招与赤澄狐狸学得十成十的像,连游扶桑也忽然好奇她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个被仙家除名的嫂嫂。
  翠翠在一旁急得要命,半天扯着游扶桑没扯动,她没听明白周聆在说什么,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但也知道来者不善。
  不过几息间,周聆阔步走来,冲游扶桑一笑:“浮屠城主,这几十年在蓬莱过得可好啊?”
  浮屠城主?
  翠翠听了这四个字如遭雷劈,游扶桑则迎上目光,平静道:“我不认识什么浮屠城主,也不认识你。”
  “哈哈,现在不认识没关系,回忆回忆就认识了。”周聆一手掐在游扶桑左肩,另一手举起来,赫然是一张绘着传送阵法的符箓。
  “有你在,风青山的事情不怕解不出来,”周聆微笑,“但在此之前,有一个人应该会很想、很想、很想……”
  “再次见到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这张传送宴门的符箓被贴上了游扶桑身前。
  第48章 旧怨(五)
  ◎你认识庄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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