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是不禁逗。”游扶桑笑着避开,无可奈何地,她问,“宴少主,我们不是上月还亲吻过吗?”
只换来宴如是更快速的进攻。
这次可比先前猛烈多了,长弓还要拉开距离备箭开弦——而短刀,抬手就是刀落。
只是瞬息之间,她与游扶桑已碰撞百八十次,拳拳到肉,刀刀见血。
刺啦!!
刀锋入肉的刹那游扶桑没什么实感,直至魔气随着鲜血开始流逝,她看着宴如是,才心一横,下了狠手。
她握拳抬肘各敲打在宴如是骨节,仅三下,短刀落地,宴如是的双腕沁出难忍的疼痛。
游扶桑钳制住她,肘和指尖分别抵住她的左右腕;岂料靠近的一刹,宴如是猛地张口,咬住她虎口!
啪——
游扶桑发狠扇开她,一眯眼,下手更是用力。她的膝盖抵进宴如是双腿之间,猛地俯了身,宴如是也被迫矮下身子,皱眉咳嗽几下。
游扶桑的视线在她染血的唇周转了一圈,扬起一个不那么温柔的笑:“咬得爽了?打得开心了?”
宴如是想推开她,但没劲儿,没推动。
“尊主……”
“啊,宴少主怎么示弱呀?”游扶桑嗤笑,“方才刀刀见血的劲儿呢?方才咬我的劲儿呢?”
游扶桑抬手,握住身下人肩膀,一点一点放平她的身子,目光凛然,眼底的压迫不言而喻。
她压在她身上,勾起她下巴——如浮屠城初见——过长的指甲划在女人春雪一般的颈处,留下不深不浅的红痕。
宴如是受制于她,被迫仰头,憋红了一双眼,竟是泫然欲泣。
——不是泫然欲泣,是已然落泪了。
极其受辱似的,宴如是眼眶渐渐盈满了泪水,湿润到极值,便纷纷夺眶而出。断了线的泪珠从她面颊上滚落,和了面上丝丝血迹,打湿她半张脸,也湿了游扶桑的心角。
游扶桑一怔:“你哭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瞧见游扶桑虎口伤处,宴如是哭得更厉害了,“如是并非……故意的……只是,只是……”
宴如是哭得很突然,游扶桑措手不及;她当这是宴如是诱惑人心的缓兵计,却发现小孔雀好似真的伤心极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她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
游扶桑愣住,随即叹了口气。“你没有没用,”莫名出招的是宴如是,打赢的是她游扶桑,便是没料到,最后收尾性质的安抚也要她来做,“方才打我不是挺利落的?见招拆招,遇强则强。挺好的。”
听起来不是真心夸赞,好像是耿耿于怀,怪她忽然袭击。
宴如是哭得更加难堪。
她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尊主,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正道修了几百年,我仍不懂什么是‘道’,谁也打不过,反而有了魔心……我想修魔,您却说我不够格,兴许我真的不够格……做什么都不够……”
“不要修魔。”游扶桑沉静道,“谁都可以坠落,宴如是,唯独你不行——你不该走这些旁门左道。多少人拼了命地向上爬,宴如是,你的起点那样高,旁人那般艳羡……你不可以自寻堕落。”
宴如是抽抽嗒嗒,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身下的小孔雀哭得羽毛都沾湿了,眼眶红红的,鼻尖和耳尖都泛起绯色,游扶桑当然心软。便也不计较她对自己干戈相向了,游扶桑扶起她、坐下、让她搭在腿边,很认真地与她说,“宴如是,你要答应我,绝不要再动那些心思。”
“可是……”
“没有可是。”游扶桑打断,“我们魔修生吃活人;假若你修魔,我第一个将你吃掉。”
“……”
宴如是愣了一下,似被吓到了,泪珠挂在眼睫上欲落不落。
许久许久,她呢喃地问:“那,尊主会帮我吗?”
帮她什么?不外乎宴门那些事情。虽然眼下一趟清明宴让一切变得稍复杂了,但游扶桑也无所谓。
再开口,她撤了手,给出一个极其万能的回答,“帮不帮忙,要看宴少主的表现了。”
“表现?”
什么表现?
宴如是不解,游扶桑笑了下:“宴少主忘了?你于浮屠初来乍到,好难得留了下来,是因为我身边缺什么?”
“缺……”
游扶桑靠近一些,在她耳边轻轻提醒:“床侍呀。”
第12章 盂兰鬼
◎是她最亲近也最苦心觊觎的存在◎
“游扶桑!!!”
宴如是又羞又气,一把推开她,“你——”
游扶桑不退反进,故意问:“我什么?”
“你……我……”宴如是又一把推开她,“你,你真的很讨厌!!”
说完,她胡乱捡起地上的短刀,随便捡了几支羽箭,头也不回向林外走。
游扶桑看着她背影,渐渐压了笑。可不知怎么的,她没忍住,抬手抵唇,垂眼又笑了。
那是一个很真心也很纯粹的笑。
不是为了逗谁,只是因为开心。
——游扶桑留宴如是,从不关什么床侍不床侍。用那样让人浮想联翩的字眼,不过是想看宴少主气极羞极——看宴如是通红到耳根子,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游扶桑就开心。
而对以一个于世事皆了了的魔修,“开心”是一种很稀奇珍贵的体会。
也很久无人直呼“游扶桑”的大名了,不是正道指着鼻子骂的躁怒,而是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绪,有些羞赧,暴躁,雀儿炸开了羽毛,又似极其亲密的……情人呓语。
这是游扶桑以为自己这辈子也无法体验到的——何况是从宴如是口中说出。
呵,她心想,险境下威逼利诱得到的甜头,何不是一种夙愿得偿?
游扶桑笑自己无聊,抱起双臂,目光和思绪皆随着宴如是渐渐远去的背影而沉默。
无尽的沉默里,一点不易觉察的情绪悄悄浮上水面。这情绪太扫兴了,以至于游扶桑刻意不想提起,但月落潮退,礁石显现,又显得那么不可忽视。
是窃喜。
在闻见宴如是起了魔心的那一刻,游扶桑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抑或说兴奋。
正道入魔,如她从前。宴如是将会有无法抑制的杀心,会在残杀与虐己之间选择后者,会割破自己的血肉,会疼痛,会崩溃,会失声哭泣,会遭人白眼,会为世俗所不容,会在魔气侵蚀之时变得脆弱又无措……如她从前。
会轻信她人,会依赖她人,这样脆弱的时刻,太方便游扶桑趁虚而入。
她会趁虚而入,也会护她周全。
不过,如此,这位正道上的好好少主便是被拖入泥潭了。
何况,这还是游扶桑最亲近也最苦心觊觎的存在。见她摒弃世俗之见与自己沆瀣,居然起了入魔之心,游扶桑失望,不悦,抗拒……同时,也有许多窃喜与兴奋。
多肮脏,多阴暗,恍若在做拖人下水的伥鬼。
真是,十分该死。
*
那日以后,宴如是没再提修魔之事,虽不知心思几何,但到底是找回来手炉,且片刻不离身了。她仍栖在城主的寝宫,外出练剑,宫内歇息,从不避嫌,来来去去正义得很;每每侍者揶揄相视,宴少主以一脸正气逼退她们。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们清清白白。
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游扶桑不刻意逗她,她也绝不提某几个字。
她仍回不去宴门。现下的宴门处处受制,回去了也不过当一具傀儡,见不着母亲,还要与方妙诚虚与委蛇,把这些年的流离失所当作一桩一笑而过的趣闻,伤疤扒给天下人看。
入夜,宴如是抱着手炉,在阔大的榻上缩成一团,占一个角落,闭眼沉静不发话。
但脑海里仍演练着宴门青山的惊鸿剑法。
游扶桑说得不错,正道的剑法却有辟邪祛魔的功效,这几日宴如是重新拾起长剑,将母亲曾教的惊鸿剑法从第一卷开始练习,果然没再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
宴门已矣,藏书的地方亦不知几处完好,但剑法一招一式皆印在宴如是脑中,回旋见青山,收招若惊鸿,何时缓,何时疾,何时剑入鞘,她从未忘记。
她不敢忘记。
正是初夏夜,日落前的天光都散却了,夜色袭来,浮屠寝宫外明星点点。宴如是熄了灯往里走,耳边忽而掠过一簇凉风,铮铮声响,似古琴,又似鬼魅呢喃,是她不曾听过的古怪。
她心里警铃大作,回身的一刹出掌,但什么也没有捉住。
反而跌入一个弥散着龙涎香的怀抱。
她被稳稳抱住,游扶桑戏谑的声音由发顶传来:“宴少主很怕鬼?”
“什……”宴如是愣了一下,猝然脱离怀抱,目光扫一眼游扶桑,什么也没看清,只隐约靠着一些触感发觉对方仍穿着措金外袍,且是刚换好的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