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但她错了。
百年沧海桑田,足以物是人非。
如今压在她身上的,是浮屠城第十七任城主、是连最强势寡义的魔修们也推崇备至的邪道尊主。
不是她的扶桑师姐。
手炉跌落在地上,白木沉香氤氲而散。
背在身后的双腕隐隐作痛,脖颈却被霸道地拽起,被逼迫着仰起头,如天鹅抵颈。宴如是疼得眼眶湿红,浸在水下那般窒碍难捱。
然,即便如此,她还是磕磕绊绊地递上唇齿,试图主导这次突如其来的情韵。
当然只是徒劳。
游扶桑早不是那个处处不如她的小师姐了。若说修为,她已与宴清绝齐等,屈指可敌万马千军——更别说束缚一只小小的、孱弱的白孔雀。
游扶桑擒住身下人,揽紧她柔软易折的身段。
“师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吗?”
宴如是不应,哆嗦着回头,抵唇却重重撞上游扶桑唇角。她磕得眼冒金星,只听头顶一声轻笑:“宴师妹,亲吻不是这样来的。”
讥诮的,惬意的,她掐住她下巴。
宴如是只观身前一明一暗,檀香的气息扑面,是游扶桑的唇齿噬在她舌尖,烙下一个霸道近乎撕咬的吻。
宴如是闻见血腥味,想推脱却推脱不得,想逃离却无可奈何。只被迫地仰头,舌尖被勾住如小蛇出了洞,后脑被扣紧才动弹不了。游扶桑攻势猛烈,宴如是清晰地觉察些许津液正顺着唇角流下。
太难堪了……宴如是仰着头羞愤欲死,又无端地鼻酸,脱了力,闭上眼,支吾地推搡着,守不住口中嘤咛也忍不住眼角清泪。
游扶桑拥她更紧。而那些唇齿间的撩拨似要将宴如是点燃,浑身炽热的,又浸在寒水里,冰火两重天的折磨,身子瘫软下去。
有些气短,下腹开始胀痛,她疑心游扶桑的魔气已窜进她的身体。
宴如是在此前并未做过这些事情,连亲吻也不会。最难受的是眼下这次并非情人亲吻,更像一次惩戒,暗含报复性质的,或者亵玩意味。
她哭得要岔了气,还在心里暗暗骂:游扶桑,你,你够狠。
终于,窒息的前一刹那,游扶桑缓缓松开了她。
从榻上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宴如是,金瞳里是嗜血的快意。
“宴师妹,这才叫亲吻。”
游扶桑弯了眼,仿似心情颇好的,再笑,“只是吻一下便受不住了,往后可要怎么办呢?”
*
走出殿门,游扶桑望进天际金乌沉醉,闻见祭典钟声。
她有些恍然,竟已是二月廿四浮屠祭典。被宴如是的事情一绕,完全忘了这茬儿,好在身为城主也无需准备什么,出席即可。
在殿门外瞧见青鸾,游扶桑道:“给宴少主找些事做,别让她闲着,胡思乱想。”
“是。”
游扶桑于是阔步行向祭典。
天光一照,些许暖意,在靴下切割出细碎的影,让她想起百年前宴山梧桐树下,也常有这样一片绰绰清影。
那曾是她与宴如是试剑的地方。
宴如是大抵早忘了,方才浮屠之中,并非她们初次亲密。
早在那样一片清影下,宴如是缠着游扶桑,早把人上上下下扒拉了个遍。
“游扶桑,你说起来可是本少主的师姐,你这样没出息的样子,连带着我也很丢脸啊!”她摇着游扶桑肩膀,极力谴责她,“内门十四个学子你拿第十三名,最后一名还是带病坚持中途晕倒作弃考……游扶桑,你要气死我和阿娘呀!!”
游扶桑被摇得后背靠树干,闻言也无力反驳,“宴师妹……我好像没有习剑的天赋……”
“任何人都可能没有习剑天赋,但不可能是你;同样,扶桑师姐可以没有别的任何天赋,但不会没有习剑的!”宴如是生气,“游扶桑——你的根骨!这可是连阿娘和成长老都欣赏的根骨啊!”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握不好长剑,更找不见合衬的剑法……”
“游扶桑!你能不能别妄自菲薄?我娘是天下第一剑修,连她都器重你诶!”
“她……器重我吗?”
“若不器重你,缘何要收你为学子?掌门首徒的名号说来也很威风啊!”气不过似的,“游扶桑!你太让我失望了!!”
宴如是越喊越生气,一声更比一声高,闹得游扶桑心慌。小孔雀平日也活泼,却没见这么咋咋唬唬的……
游扶桑抬眼,视线略过师妹赤色耳尖,终于觉察不对劲。
“宴师妹,你是不是偷喝掌门师娘的清酒了……”
宴如是果然一怔。
“嘘,别告诉阿娘。”
宴如是眨眨眼,眼底含着被抓包的可爱,忽而捉紧游扶桑肩膀,猛地向上一蹦跳,狠狠啃了她一口。
两对唇磕磕绊绊撞去一起,游扶桑只觉唇边一疼,立刻急得手忙脚乱:“宴如是、你、你、你做什么啊!”
“扶桑姐姐的唇看起来好软,很好亲……”宴如是软下嗓音,“对不起,如是方才是不是太凶了?如是也不想的……只是……”
话未说完,咚地一下,人倒下了。
游扶桑眼睁睁看她倒在自己身上,整张脸愣得通红,快能媲美天边晚霞。
——于是那一个吻,也只她铭记了。
第6章 千针怨
◎宴如是,别背叛我◎
浮屠祭典,一为祭祀,二为庆典。前者祭前人,后者求来年。
祭典高台外,游扶桑暗金的衣角掠过一众跪拜的魔修。
所有人都恭敬无比地望向她,面色憧憬,恍若她是九天神明——唯独一人警惕地眯起眼睛。
先前服侍过宴如是入浴的小麋。
便是游扶桑踏上祭典高台的一刻——只见小麋手持短刃从人群里跃起,刀尖直至游扶桑!!!
但也仅仅刀光掠影了那一瞬间。
游扶桑如早有预料,人未转身,指尖轻轻拂过霞风,无形的利刃划破天际。
赤金凤尾长空长啸,小麋的身形滞在空中,短刃脱手,七窍溢出漆黑的魔气与鲜血。
电光石火,祭台一片淋漓。
四下哗然。
小麋倒地不起,游扶桑则不疾不徐走下祭台,须臾间,奄奄一息的囚徒与气定神闲的高台祭者对视一瞬,是囚徒拼尽全力直立起身。
“魔头……我要你血债血偿!”
游扶桑笑:“可你眼下的模样……大概做不到让我血偿哦?”
小麋咬牙切齿:“魔头……”
“说说看吧,”游扶桑无所谓地玩赏着丹色指甲,“我们之间何仇何怨,要你这样蛰伏浮屠报复我?”
“我们之间血海深仇!”小麋赤红了眼睛道,“你屠我宗门,杀我母父与姊姊……”
“宗门?宗门何名啊?”
小麋挺起腰杆,不卑不亢:“宗门江潮生。”
江潮生?
游扶桑思忖一下,完全没在脑海里捉住个影。她于是十分抱歉地笑笑:“没印象。正道鲜血沾染太多,记不清了呢。”
“家姐江汝……游扶桑,你断不可能忘记她的。”
“江汝……”游扶桑轻声念了下,“江潮生……”
啊,有印象了。
江汝嘛,就是从前那个在宴门外门时总欺辱她的学子,见游扶桑被宴清绝收下,又生出攀附之意,但骨子里仍瞧不起游扶桑,总觉得她不过异常走运没什么真本领,一来二去口角是非,最后一次争执正撞上游扶桑被魔气侵蚀之日——
江汝,是游扶桑入魔后,手里拿住的第一条人命。
江汝在面前气绝的一刻游扶桑没什么实感,直到温热的鲜血浸满了视野,她才钝钝地想……这双眼睛,再也不会讥诮地讽笑她了,这张嘴,也再说不出什么刻薄难听的话了。
真好。
尔后,游扶桑被宴门除名,几欲赶尽杀绝。
逃亡路上她遇到了两个人,庚盈,以及那时的浮屠城城主。
彼时庚盈不过四岁小儿,被人弃于阡陌,不管不顾。“我们都是野狗,丧家犬。”如此想着,游扶桑抱起庚盈,即便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孩于她而言实在很累赘。
逃亡的两年间,庚盈渐渐长大,活泼爱笑,唯独有一点让人困惑,但凡触及她后脑,不论轻重,庚盈定会啼哭不止。
庚盈自己也说不出缘由,只会哇哇大哭,抱着游扶桑喊疼。
浮屠城城主从庚盈后脑取出一根细长银针。
沉默了一下,城主说,“凡俗人好男厌女,时时求男胎而遗弃残害女婴,也许小盈也是这样的苦命孩子吧。”
游扶桑看着庚盈,看着这个懵懂的孩子,只心道,真可怜啊……从诞生起就不被期待。
如我一样。
又实在赶巧,那几日她们正回到了庚盈的村庄。
村庄最高处是一座弃婴塔。
于是那夜魔气四溢,村内三百余人形神俱灭,一夜之间流亡于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