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屋内轻灯微晃,香雾缭绕,她与他总像偷得浮生半日闲一般,将所有情愫藏进一抹指尖轻触、一句夜话缠绵。
  他们从不宣之于口,却在每次分别前的眼神里,读出比誓言还缱绻的情意。
  沈念之曾躺在帷帐之中,听着窗外虫鸣月色,轻轻笑了一声。
  “顾行渊……”她那日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人,养起来还挺顺手。”
  他没回话,只将她拢得更紧。
  那一夜,她梦里都是些不堪回首的画面,可醒来时,仍是笑意未散。
  她心知,这段关系,藏在光影之下,如偷饮酒酿,醉得极深,也极甘。
  这一日,苍晏照旧踏进那家幽深书屋。店内老掌柜见着他,眯眼笑道:“世子来得正巧,昨日忘思公子才托人送来一本手抄诗集,您上回说,倘若有忘思公子的作品,先留给您。”
  苍晏眉梢一动,语气温和:“不是经史注解?”
  “非也。”老板摇头,“只是一册闲笔诗文,多是醉后所作,兴许于您不算有益,但字句间颇为真意,我读着倒有些意思。”
  苍晏闻言,笑了笑,仍是伸手接过那本素白小册。他在榻边坐下,随手翻开几页,纸张上仍残留着淡淡酒香。
  诗句潦草却情意绵绵,前几篇还多抒怀谈志,到了最后几首,却忽地风格一转,竟成了艳诗。
  “玉盏初倾思未减,檀唇点水梦中人。”
  “灯下鸳被双影重,心念偏偏未敢陈。”
  读至此处,他手指微顿,眼底涌出一抹近乎不可置信的光。他早已隐隐猜过忘思公子是女子,如今这艳诗一出,几可笃定,且,是个情有所寄的女子。
  他合上诗册,让随从奉上一壶封好的酒,递与掌柜,道:“这是我从瀚州一带求来的旧藏酒,便作为酬礼赠予忘思公子。还请您替我转交。”
  掌柜接过,连连点头。
  苍晏将诗册收好,揣入怀中,出门时心绪微乱。阳光从青石巷口斜斜洒下,他正要回公主府,却忽见前方巷角,有熟悉的玄青色朝服一闪。
  是沈淮景。
  他略一思索,便快步上前行礼:“沈相。”
  沈淮景见是他,语气颇为亲切:“书阳世子,好巧。”随即又笑道:“正好我今日闲暇,宅中备了些清酒,世子不嫌弃,不如移步小酌一叙?”
  “沈相邀我,荣幸之至。”
  二人并肩入晋国公府,一路交谈,话及近日陆长明骤然倒台,朝局动荡,沈淮景话锋一转:“中书空悬,陛下左右未定,我意欲荐一人。
  “愿闻其详。”苍晏目光沉静。
  沈淮景轻声道:“便是你。”
  苍晏微怔,心中却未露声色,正欲再言,忽有下人来禀:“相爷,晚膳已备。”
  沈淮景邀他一同入席,二人正欲落座,却听得外头脚步匆匆,一道轻快清朗的声音传来:
  “阿爷——我今儿得了瀚州的好酒,特来与你共饮!”
  门帘被风一拂,沈念之步履翩然走入厅中。
  她衣袂轻展,眉眼带笑,手中捧着一只青釉酒罐,白绢封口,上头贴着三字墨迹,思卿酒。
  苍晏的目光,几乎是刹那间落在了那酒罐上。他唇边的笑微微凝住,手中筷子顿在半空。
  那字是他一笔一划亲手写的,偏又写得情致盎然,连那“思”字一撇都带着几分缱绻柔意。
  他看着她站在光下,纤手拎酒,眉梢飞扬,那双眼睛笑意盈盈,像是染了这满堂烛光,却又更亮一分。
  “思卿酒……”
  他脑中嗡然一响,方才那诗集里带着酒香的纸页、那些艳诗、那藏不住的心思……一线一线,骤然串连成形。
  那一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忘思公子,或许就是她。
  他不敢相信,却又几乎无法否认。
  她的名字,是“念之”。
  他心中有了七八分猜想,却仍不敢轻易认定。他不太了解沈念之,这样锋利又张扬的女子,是否真的不喜将心事轻易示人,而忘思公子的诗,却句句藏情,字字动人。
  可若不是她,那酒的名字、诗集中的墨迹、她今日捧酒而来,又岂会这般巧合?
  他垂眸掩去心中翻涌,忽地语带笑意开口试探:“沈娘子生于京中,竟还能得着瀚州的老酒?”
  沈念之微愣,也未曾多思,便随口道:“一个朋友送的。”
  “哦?”苍晏唇角扬起,声音带了点调侃的味道,“莫非是顾大人?他祖父是瀚州大都护,与瀚州关系最是深厚。”
  沈念之正端着酒杯轻晃,听他一说,毫无犹豫地一口应下:“对,就是他。”
  苍晏眸光轻颤,心中却蓦地沉了几分。
  她答得太快,像是想也未想。
  那壶酒被她放在案上,酒封未解,纸上“思卿”二字在烛光下柔和清晰。
  席间,沈淮景唤人开酒,父女与苍晏共酌。
  瀚州酒烈,苍晏却举杯微笑,提议道:“既是瀚州酒,不如赋诗一首,聊当佐酒雅事?”他此番提议,不过是试探。
  沈淮景笑着抚须:“小女素来喜作小诗,世子又是翰林才俊,今儿老夫便凑个热闹。”
  不多时,霜杏备了纸笔上来。
  沈淮景笑问:“既是诗题,我们喝的又是瀚州的酒,不如索性便以大漠二字为题。”
  沈念之举杯饮尽,唇角带了点不服气的笑:“那我先来。”
  她洒脱落笔,一首《醉望边城》笔力雄浑、气势恢弘。
  首轮评定,终是苍晏略胜一筹。沈念之不服,狡黠一笑:“是我太规矩了,我得边写边喝才行。再来一次,”这回她右手举杯,左手提笔。
  “哦?”苍晏眉梢微挑,心中却骤然收紧,“沈娘子竟会左手写字?”
  沈念之仿佛被挑起兴致,扬着下巴颇为得意:“苍大人可看好了,反手落笔,于我不过寻常。”
  她左手执笔,落字如飞,酒未饮尽,诗已成章。
  苍晏的眼神,在那一刻悄然变了。
  他低头看着那几行字,心中如惊雷乍响——那字迹,与忘思公子在书屋留下的诗集,一模一样。
  他缓缓抬眸看向她。
  她仍坐得潇洒,眉目生风,手中举着酒杯,一饮而
  尽。
  他却忽觉喉间发涩。
  原来……竟是她,真的是她。
  那一个他在心中觅了许久、字里行间日日读着相思的人,竟早已坐在他身边,笑得那样张扬不羁。
  而她,是顾行渊的心上人,是……他不该肖想之人。
  他将那首诗悄然收起,藏进袖中。唇边仍带着清雅笑意,举杯向沈淮景敬酒:“沈娘子此诗,风骨苍茫,不似女子所作。”
  沈念之咧嘴一笑:“这世间,男子能做的许多事情,女子也可以做,我到不知道,提笔写几个字,怎么就成了男子专属呢?”
  苍晏低笑,却未再言语,一口饮尽杯中酒,只觉得喉咙烧辣,一路辣到了他的心里。
  回到公主府后,苍晏独坐书房,灯影微摇,他却迟迟未曾起身。半晌,他阖上双眸,脑海中那个执笔写诗的忘思公子,眉眼竟与沈念之缓缓重合。
  他指尖微动,像是握住了什么,又像是错过了什么。
  “世上,竟有如此不巧的事情,我晚了一步……倘若能重来,我若能先你一步出现在命途里,你会不会,对我有所不同,沈念之。”
  与此同时,另一边,沈念之方踏入房中,忽觉腹中翻涌,胸口泛酸,来不及多想便扶着几案干呕起来。
  霜杏闻声赶来,匆匆拿了木桶置于她面前,满脸紧张地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沈念之脸色微白,抱着木桶吐得气息不稳,断断续续道:“我今夜也未多饮……从来都不至于——呕……”
  她将夜里所饮几乎吐了个干净,可胸口那股翻腾仍未散去,眉心紧蹙,强撑着对霜杏说道:“去……去给我拿些梅子来,我这胸口实在难受。”
  霜杏一边应声,一边满眼忧色地看着她:“小姐,要不还是唤个郎中来看看罢,这模样……不像只是酒过了头。”
  沈念之听罢,神情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抬眼看着霜杏,语气带着几分迟疑:“霜杏……你可还记得,我上一次来月事,是何时?”
  第97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霜杏看着沈念之怔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姐的月事,算下来……已是推迟了五日。”
  此言一出,沈念之只觉眼前一晃,天旋地转。她僵坐片刻,双手下意识覆上小腹,掌心微凉,那处却透出一丝温软。
  她眼底掠过一瞬恍惚,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分惊喜。
  她会成为一个母亲。
  是她和顾行渊的孩子。
  可那喜意转瞬即逝,她垂下眸子,沉默许久,只轻声道:“我……我该怎么办?”
  霜杏已快步取来一碟梅子,递到她手边。沈念之含着酸涩的果子,倚在软枕上,语气低低的,像是在与自己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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