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她向前一步,平视长公主,眸光极静:“你说你爱护苍晏,可你曾问过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吗?”
  这一句一出,宛如风起堂前。
  长公主微微一怔,像是被人打了个猝不及防的耳光。
  她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沈念之没有等她回应,只慢慢行了一礼,低声开口:“我从未求过任何人为我做什么。可若真有人愿意为我去走这一遭,我也不会负了他。”
  说完这句,她转身离去,衣摆扫过地毯,步履稳极。
  殿门未掩,风声穿过长廊,吹得香案上的烛火一晃再晃。
  长公主坐回榻上,良久无语,只死死握着那只空了的茶盏,指节泛白,眼里情绪翻涌。
  “沈家女这张嘴,真实伶牙俐齿。”
  第86章 “我等你回来,就要嫁给你……
  她从长公主厅里出来时,阳光正好,廊下春风轻扬,杏花落了一地。
  沈念之走得极稳,背脊挺直,像是一点情绪都未受影响。
  可她指尖微凉,藏在袖中的手却握得紧极了。
  廊前影壁映着她的身形,被日光拉得极长。
  她望着那道影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像是换了一个人,又像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不是从前的她。
  她缓缓停下脚步,转身倚在一棵老桂树下,头轻轻靠着树干。
  风吹过发鬓,她闭了闭眼,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发紧。
  此刻的她,比任何人都清醒。
  也比任何人都担心。
  她担心苍晏,那个总在夜里伏案筹谋、再没向她提过“娶”字的男人,他的咳疾从未痊愈,如今却还要以一人之身,走进这场深不见底的宫局。
  她也担心顾行渊,他向来敢赌,可这次是把命、把赤羽军、把天下压进去。他若输了,她又该如何面对他外租。
  她更担心那含元殿中看似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涌动的棋盘,一步错,全盘崩。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偌大的京城,这权贵如云的宫阙,她不过是暂栖长公主府的一个“沈娘子”,连身份都不能露,连站在他们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她能做的,只有等,等风声起,等箭落地,等那一声彻底改写昭朝天命的钟鸣响起。
  她睁开眼,眼底波澜不动,只低声呢喃一句:
  “你们都别出事。”
  巳时三刻,含元殿外钟磬大鸣,礼乐齐动,列位朝臣齐步而行,百官入座。
  北庭副使阿苏鲁与王子阿聿并肩入殿,所经之地,文武臣子皆侧目,未言,却心知今日之局,不会只是一个“春宴”那么简单。
  殿中张设极尽奢华,金盏银樽,龙纹铺地,天子高坐九重之上,身着玄金织凤朝服,神色冷峻沉稳,难掩锋意。
  李珣举杯相迎,笑容宽和:“北庭千里来使,大昭当以诚相待。”
  阿苏鲁抱拳:“王庭亦愿与昭朝修好,开边通市,以解边境之困。”
  看似言语和善,一番宾主尽欢,众臣皆道此番可通“昭北之路”。
  但下一刻,李珣忽收笑,凤眸一凛。
  他将酒盏一顿,淡声一句:“顾行渊。”
  殿中气息微滞。
  顾行渊起身:“臣在。”
  李珣目光自上而下地扫他一眼,语气虽淡,字字沉如石压:“赤羽军久驻瀚州,今北庭使至,朕念你旧功,特令其配合接待之事。但赤羽军乃朝廷重兵,不宜久由外臣执掌。”
  “今北庭通市已议定,你将赤羽军兵符交由兵部,由朕亲封节度使另行统辖
  。”
  此言一出,殿中一瞬死寂。
  顾行渊神色不动,眉眼未挑,只抬眸看了李珣一眼。
  那一眼里无悲无惧,只是一种沉到骨子里的冷。
  兵符,是赤羽军命脉。
  他若交了,便等于将赫连哲图三十年苦心、瀚州十万铁骑,一笔抹去。
  顾行渊缓缓出列,拱手:“赤羽军自建军以来,不奉权臣之命,唯奉圣谕。臣自知位轻,惟愿陛下安边为重,不忍边防被误……”
  “此兵符,臣暂不能交。”
  此言落下,满朝皆惊。
  而李珣脸色也冷了下来,轻轻一笑:“好一个‘为边疆’。”
  “顾将军,你以为你带兵回京,朕是无防之人?”
  他抬手,轻轻一挥。
  殿外鼓声突起,含元殿后殿门缓缓开启,甲胄之声破殿而来,一队玄甲亲卫鱼贯而入,皆是羽林左营,三日前悄然由他调至宫中。
  百官变色,北庭一行亦神色骤变。
  而此时,苍晏站在文臣列中,面色微变,指尖在袖中缓缓绞紧。
  他原以为,这一局李珣只是试探顾行渊与北庭之联,借机压一压兵权,或设个台阶给顾行渊下。
  但现在,他看见的,是杀意。
  李珣从来都没打算试探,他,是要将北庭使团与赤羽军一并拿下。
  殿门开启那一瞬,苍晏眸光微沉,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坏了。
  他眼角余光扫向顾行渊,对方却像早有预感,只将右手按在腰间,未动,未言。
  羽林军入殿,甲胄压地,寒光四起,殿中百官衣袖皆动,却无人敢言。
  文臣不语,武将不动,气氛已绷成一线。
  李珣坐于高台之上,神色无异,凤眸微敛,语调如风落银丝:“顾将军,朕最后再问你一遍——兵符,可愿交出?”
  殿前顾行渊抬眼,与他对视。
  他声音低沉,不疾不徐:“臣已言明。赤羽军兵符,绝不外授。”
  话音刚落,羽林军齐步向前一步,甲叶摩擦之声如破布裂雪,直逼前列北庭使节队伍。
  阿苏鲁面色一冷,右手已搭上腰间弯刀,却被阿聿微抬手势止住。
  阿聿缓缓起身,自席中立起,目光沉静如冰潭,望向李珣:“陛下这是……待客之道?”
  李珣看向他,面不改色,语气更淡:“王子自请来昭京,朕自然以礼相待。”
  “只是如今局势不稳,若再有外邦乱臣通谋,朕……不得不防。”
  “通谋”二字一出,殿内气温似骤降三分。
  此言,已明指赤羽军与北庭通敌。
  苍晏面色微变,原本温润如常的神情,此刻再难维持。他缓步出列,沉声出言:“陛下,赤羽军与北庭使节入京,皆由臣一手拟奏,若有疑罪,自当由臣一并担之。”
  “臣愿退位受审,只请陛下息兵,莫污盛典。”
  他话说得极重,语气却一贯稳和,拱手深深一礼。
  众臣哗然,李珣未动,目光却微冷。
  片刻,他唇角一挑:“好一个‘退位受审’。”
  “朕记得,当初调你为中书令,朕亲赐玉带、封你为辅政之臣,如今你自请辞位,倒是潇洒。”
  “可惜,潇洒归潇洒,事已至此,退一步,又有何用?”
  他一掌拍案,冷声道:“拿下赤羽军主帅顾行渊,收缴兵符,其余北庭使团,就地监控!违者杀无赦!”
  羽林军如狼入羊阵,倏然动身。
  含元殿上,一瞬乱如脱弦之箭。
  阿苏鲁怒喝:“大胆!”
  他长刀出鞘,挡住冲来的亲兵,寒光四起,一刀劈开羽林军前锋。
  顾行渊未动,却目光一沉,望向李珩。
  李珩早已眼神一敛,缓缓抽出腰间佩剑。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昭京春宴,已彻底变调。
  苍晏被两名羽林军死死缀住手臂,他未动,手中无刃,眼底却是一片难言之色。
  他低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听一听’?”
  李珣神情淡然,端坐御座,眉眼如寒冰:“听完了,就可以动手了。”
  苍晏闭了闭眼,喉间一涩。
  他原以为可以以退为进,守住赤羽军,守住沈念之。
  可李珣不给他留任何退路。
  顾行渊缓缓解下身上的斗篷,衣袍猎猎,军靴踏地,一步步走向殿中央。
  他停在殿心,手落在刀柄之上,眼神极静,直视御座之上,声音如山风入松:
  “兵符我不交。”
  “你若想要——就从我尸体上拿。”
  殿中瞬间如压碎沉雷,气浪在瞬息之间翻涌。
  阿聿目光一凝,低声言语:“动。”
  只一字落地,便如雷劈宫檐。
  下一瞬,顾行渊已拔剑出鞘,寒芒一晃而过,正中一名扑来的羽林军士,剑锋落地,鲜血喷溅,殿心首断!
  杀局就此引爆!
  北庭副使阿苏鲁怒喝一声,翻身跃起,手中弯刀左右开弓,舞得风声猎猎,护着阿聿立于殿心左侧。
  “护王子!”
  北庭众侍应声围拢,瞬息之间于含元殿内布下铁阵。那红底金纹的衣袍在殿内交错翻飞。
  顾行渊挥剑横劈,连斩三人,步步逼近御座,鲜血溅满战袍,眼神冷冽如霜,宛如从大漠风雪中归来的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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