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天幕上。
  沈念之抱着手臂坐在他身侧,望着满目苍茫:“你到底想干嘛,忽然带我来这儿。”
  “今天的星星亮。”顾行渊说得平静,“你以前在雁回城里抬头,左不过一梭天地。这里是整个瀚州最辽阔的地方。”
  他声音沉稳,像是在讲一件毫无波澜的小事。
  “为何以前不带我来?”
  “怕你冻着。”顾行渊顿了一下,“现在开春,风不似先前那般冷了。”
  沈念之偏过头,看他眼中映着星光,忽然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顾行渊没有立刻回应,只缓缓地转头,目光落在远处夜色中逐渐明亮的北辰。
  良久,他道:“怕你以后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
  第82章 我只是……好奇你以前为何……
  顾行渊看着她,忽地轻声一笑,那笑意并不外露,却带着极坚定的温度。
  “你说你想昭京。”他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入骨,“那便一起回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沈念之怔了怔,没立刻接话。
  她望着他,目光里一瞬浮起太多情绪,像是在认真思量,又像是心头某处被轻轻点燃。
  良久,她才抿唇一笑,语气淡淡:“你说得像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似的。”
  顾行渊不笑了,只定定望着她:“你若想去,我便带你去。”
  沈念之望着他,心底忽然有些发热。她知道,这人向来不会说虚话。
  黄沙吹过,天地空旷无垠。
  沈念之回头看他,眼眸动了动,隔着漫天光风,忽而唇角轻扬:“好啊,我跟你走。”
  顾行渊翻身上马,坐定,伸出一只手朝她递去,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走吧。”
  沈念之看着他伸来的手,又看看那匹马上简简单单的行囊,蹙了下眉:“你说现在?可是我们什么东西都没准备。”
  顾行渊却道:“回昭京,昭京什么都有。”
  他一字一句,不带犹疑,像是早就想好了这一程的全部。
  沈念之站着不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捏成拳头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你比我想的还疯。说得跟我们要私奔似的。”
  顾行渊没笑,眼中却泛出一点宠溺的柔色。
  沈念之低下头,轻轻踢了一脚脚边的沙子,又抬头望天,西北的天高远辽阔,云卷云舒,她望着看了许久。
  “是啊……以后恐怕,很难再看到这样的景色了。”
  她语气很淡,却像在与这里告别。
  最终,她将手伸出去,顾行渊一把握住,轻巧一带,二人一起上了马背。
  他前她后,马蹄一扬,朝着日光东升的方向奔去。
  风呼啸掠过耳畔,沈念之抱着他的腰,半晌无言。直到马行至坡前,她忽然将额头轻轻靠在他宽厚的后背上,声音极轻极轻:
  “谢谢你,能带我回家。”
  ——
  玉昭宫中帘影深深,香炉里燃的是万寿沉香,缭缭烟气里,陆景姝倚坐于画屏之后,手中执着一柄骨扇,扇面未开,玉指却轻叩其上,似在等什么。
  不多时,一名御前掌事太监低声入内,双手奉上一封黄封青缄的密信,道:“贵妃娘娘,宫外来的,说是大人亲笔,急信。”
  她抬眸一瞬,目光不动,却叫人将信收下。并不急拆,只吩咐道:“你退下吧。”
  等茶香略淡,她才铺开信纸,眸光淡淡扫过那寥寥几字:
  “风起昭京,收拾衣冠。”
  她指尖顿了顿,眸中却无半分波澜,片刻后将信纸卷起,用烛火将它烧尽。
  身旁侍婢试探问:“娘娘……可是要遣人出宫?”
  陆景姝缓缓转眸:“他只是叫我收拾衣冠,不是叫我逃。你当我是哪个宫里没家教的小妇人?”
  她重新坐回高榻,伸手理好衣袖上的云凤暗纹,嗓音低柔,却压得人不敢动弹:“去,把陶月唤来一趟。她是我教出来的,临散席前,规矩还是要教圆了的。”
  她看向高窗外天色,春日欲暮,金光正落在玉阶上。
  “……昭京的天,该变了。”
  翌日,春正浓。
  玉昭宫偏东一带的宫墙新修未久,赭红色的墙面被日光一照,泛出一层沉静温润的光。墙头那枝梨树,今年却开得特别好,几枝白得刺眼的花探过墙头,正落在风里,浮着香。
  陆景姝穿着一件青色褙子,立在墙内那条夹道上。
  她本不该走到这么远处,但今日午后偏安无事,她便命宫人退下,一个人沿着影壁踱到了这里。
  她站定时,墙头那朵梨花刚好落了一瓣,落在她肩上。
  她抬手弹掉它,抬眸望了一眼墙头。
  笛声就从那一刻响起来。
  极轻,是民间的调子,不规矩,不是乐署教的那种。
  却温柔得厉害,像江南春水推过白船,像入夜时的小酒,带着一点不该有的情意。
  她没作声,只听。
  那笛子断断续续地吹了一段,忽而停了。
  她忽然开口,语气极轻,也极随意:“你吹这个,是给谁听的?”
  墙那边静了一下,片刻后传来那人低低的声音:“吹给听的人听的。”
  她轻轻一笑。
  是他。
  她知道那声音,是裴络。。
  偏她听得懂他吹的是情意。
  她又问:“你从哪儿学的?”
  墙外的人沉默半晌,才回了句:“外头街上学的。”
  她点点头,语气轻缓下来了:“我听着倒像江的水调,慢得很,也软得很。”
  风吹过,墙头那枝梨花晃了一下,像是风也怜香。
  她忽而换了话题,也不知是不是随口:“你说,若有朝一日,我不在这宫里了……你会不会带我回江南?”
  这一句问得极轻,几乎要随风散开。
  墙那头却忽然没了动静,连风声都像凝住了。
  她本以为这句玩笑他不会接,谁知片刻之后,他却低声回了一句:“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声音不高,却落在她心里。
  陆景姝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往回走了,手紧紧攥住,现在她明白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
  四月初,昭京郊外七十里,赤羽军驻。
  天色未晚,风吹动旌旗,山脚的营地安静得几乎没有兵声。
  赤羽军已扎营于此三日,未动,也未入城。七十里,既够近,也够远。像一把未拔的刀,横在城前,不言语,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官道尽头两骑飞奔而来,尘土被马蹄卷起,一路如风掠过田陌,顾行渊在前,沈念之随后,未多言,未放缓。
  直到营前地势渐平,才勒马缓下。
  营门已有人认出旗帜,快步迎来,齐声抱拳:“将军!沈娘子!”
  顾行渊下马,没开口,只微一点头。
  沈念之也收了缰绳,马蹄刚落稳,她抬眸望向那一列密密的军帐。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一点青草味,但城里的气息,她尚未闻到。
  她的目光扫过营中,最后落在昭京方向,层层叠叠的树木挡住她想看的地方。
  顾行渊似有所感,回头看她,她正缓缓将披风扯紧,眼里无波,只淡淡地问了一句:“我们会停在这儿多久?”
  他看她一眼,声音低沉:“要等人入局,才好落子。”
  她轻轻点了点头。
  像是完全没有情绪,也没有怨,也没有喜。
  一路上,她并不安静——顾行渊只要不说,她就问,一问到底。
  现在马停了,人也到了,她忽然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你藏得倒也深,酝酿这么大的局,连我都瞒得严实。”
  顾行渊没有看她,只将缰绳抖开,淡声道:“现在告诉你,不算晚。”
  二人奔波一路,浑身疲态,一同走进营帐,顾行渊将披风挂在门侧,正欲唤人备茶,外头脚步声响起,不紧不慢,一如旧时风度。
  片刻后,帘子被人从外挑开,一道修长身影走入营帐。
  “顾将军,
  姐姐。”沈念之被李珩这一句姐姐吓了一跳,但又想到他现在是自己妹夫,表情又恢复了平常。
  李珩微笑颔首,仍是一身素袍,神色温润,看不出舟车劳顿。
  沈念之转头看他,眼神清淡,问道:“沈忆秋呢?”她问得直接,语气却平静。
  李珩神色未变,只轻声答道:“此次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将她留在了雁回城。雁回城有赫连大都护坐镇,想必比哪里都安全。”
  他微顿了下,眼里泛起一点柔意:
  “我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接她回来,省得她跟着我在路上受苦。”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字字有情。
  沈念之看着他说话的模样,眼神稍缓,李珩没有顾行渊那般自信。
  李珩提起沈忆秋时,眼里那点光是藏不住的。不是做给人看,也不是刻意,是骨子里就为她做好一切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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