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而那人仿佛听见了,缓缓转身,面容却在雪雾中模糊得不可辨认。她奔跑起来,喊了几声,雪却越下越大,将那道熟悉的身影一寸寸吞没。
  随后,耳畔传来一个女子的轻唤,是阿娘的声音。那声音极轻,却缠在耳边:“阿之,今天夫子教了什么呀?”
  她身形一顿,泪水不知不觉落下。
  下一瞬,一只修长的手伸来,将她一把拖住。那手指如铁,力道冷酷无情。
  是李珣。
  他身着蟒袍,眼神漆黑:“沈念之,你逃不掉。”
  她惊慌地挣扎,却像陷入雪泥,脚步越走越慢,李珣的身影却越来越近。他的脸在梦里忽然变得模糊扭曲,身后无数宫人的身影涌现,重重地将她包围。
  “别过来!”她低喊,声音颤抖。
  梦境骤然崩裂,她忽然猛地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额角覆着冷汗,手紧紧揪住被角。
  顾行渊从未真正入眠,他一直闭着眼,却听见她梦中呢喃低语,像是在哀求,又像在抗争。他睁开眼,扭脸看着她呼吸渐乱,身子微微颤抖。
  下一刻,她竟蜷着身子,往他怀里缩了过来。
  不是靠近。
  是钻进来。
  那动作带着本能的本能的依赖与无措,像是小兽在风雪中寻到一丝温暖,一点不设防,卷着被子就这么贴近了他。
  顾行渊浑身一紧,下意识想要往床边挪去,可她的手却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指尖微凉,带着轻微的颤意。
  “阿爷……”她低低梦呓一声,声音脆弱得不像平日的她,“我真的……撑不住了……”
  顾行渊心头一震。
  那一瞬间,有什么从心底漫上来,烫得他心口都微微发颤。他没有动,只是伸出手,极轻极轻地,覆上她的后背。
  她的身体仍在发抖,眼角挂着未干的泪,像是压抑太久的一次溃堤,明明在白日还笑得那么张扬,这一刻却在梦里说出了“撑不住了”。
  他声音极轻,像在对她,也像只是在心底自语:“撑不住也没关系。”
  “你不是一个人。”
  他的手掌轻轻摩挲她的后背,带着一点点犹豫,却终究没有松开。
  沈念之像是察觉到了那份安抚般的温度,眉心缓缓松开,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大概是从梦魇中挣脱了出来。
  她依旧睡着,却更靠近了些,脑袋枕在他胸前,被角掖得紧紧的,整个人陷入他怀中,呼吸温热,落在他衣襟上。
  顾行渊低头,看着她的眉眼,在朦胧的火光中,那
  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脸安静地躺在他怀中,唇角泛着淡淡的红。
  他从未与谁这般靠近过。
  更未想过,有一天,沈念之会如此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他缓缓闭上眼,不动声色地将她更紧地抱了抱。
  天还未亮,窗纸泛着淡灰的天光,屋内火盆已熄,余温尚存。炭香与木头烟气混杂在一起,萦绕于鼻尖。
  沈念之醒得很慢。
  她只觉得胸前有些闷,空气里浮动着微暖的气息,隐隐是草木与药味交织的味道。她睫毛轻颤,缓缓睁眼,却对上了一片黑色衣襟。
  衣襟间微敞,露出男子线条分明的锁骨与胸口,皮肤带着少年人的冷白与清俊。她愣了一下,再一细看。
  自己整个人竟然枕在了顾行渊的胸膛上,手还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不放,甚至将衣襟扯开了一半。
  沈念之:“……”
  她一下子清醒了,她倏然坐起,头发散了一肩。
  “咳……那个……”她张嘴想解释什么,却连自己睡着后都干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顾行渊睁开眼,第一反应是,呼吸有点闷,此时他眸中还有一点睡意未散。衣襟大敞,头发略乱,声线也比平日更低沉沙哑几分,带着刚醒来的慵懒。
  “沈娘子,”他盯着她抓乱的衣襟,又瞥了眼她一脸惊慌的模样,语气颇为淡定,“这是打算翻脸不认账了?”
  她扫了他一眼,嘴角一勾,转身躺回床上,单手撑着头,笑得意味不明:
  “放心,我这人虽不讲什么贞操牌坊,可真要占了便宜,我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主。”
  “你要是放不下这点事儿,我也可以负责。”
  顾行渊:“……”
  沈念之见顾行渊吃瘪,旋即“扑哧”一笑,眼中水光微动,透着几分困意,又有几分撩人,起身穿上鞋袜。
  “行了,早起洗漱去。”
  说完便推门出去了,披着昨夜没叠的斗篷。
  顾行渊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指尖轻动,在空中微微一滞,像是想伸手将她拉住,却终究还是垂了下来,摸了摸自己胸口那一块被触碰过的肌肤,低低地叹了口气。
  “……沈念之啊。”
  “你这人,是一点都不讲道理的。”
  天光未亮透,厨房里已有了炭火的动静。
  柴门半掩,烟气自屋檐袅袅升起,灶台边的两人正在忙碌。猎户家的婆子挽着袖子,正在切干菜,霜杏则蹲在一旁烧火,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锅里冒出的热气。
  “哎,”猎户婆子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几分打探的意味,“昨晚看你家主子那模样儿,不像是咱们这边人呐。”
  霜杏一怔,随即露出个淡淡的笑:“我们是从京城出来的,原打算去凉州探亲。”
  “京城?”猎户婆子眼皮一挑,语气却不咄咄逼人,只是慢悠悠地翻着锅中的咸肉,“怪不得,那姑娘一举一动的,瞧着就是个见过大场面的。”
  “只不过——”她忽然顿住,侧头看霜杏一眼,“怎么京里来的贵人,出门带的家仆倒少,路也不走正道,反倒走咱这荒山林子?可不像是寻常出行。”
  霜杏手里拨着柴火,目光压得很低,灶火在她脸上烘出一层细汗。她顿了顿,才道:“原本是有人随行的……昨日遇了雪崩,家仆走散了,我们是一路绕开主路,想先去凉州汇合。”
  她说得镇定,也足够自然,只一句“姑爷受伤,只能歇脚”,便把理由点得干净利落。
  猎户婆子听完,只“哦”了一声,似信非信。
  “那姑爷是做什么的?”她又问。
  “姑爷家是开镖局的,有些武艺傍身。”霜杏答得极快,语气不卑不亢,“家里让我们快些走,他心急,偏偏这雪下得急,只好找个地儿暂避两日。”
  猎户婆子没再多说什么,只一边翻锅,一边道:“那倒是你家姑爷命大,这片山林一到冬天,积雪很厚,外人哪知哪处滑坡,换了别人,早滚山下去了。”
  霜杏低头笑了笑:“是命大,也是命好。”
  灶火哔剥作响,锅里热气腾腾。猎户家的孩童在门外咿咿呀呀跑过,霜杏拿起一只粗瓷碗,将煮好的米粥盛出,试着舀了一口,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她低头吹了吹碗沿,心里却并不放松。
  猎户婆子那几句话虽不锋利,但藏着试探。她不敢太撒谎,又不敢说太真,只能小心地在缝隙间周旋。
  粥煮得正软,锅边冒起一圈圈细泡。霜杏提起食盒,小心将锅中米粥分装,一步步走出厨房。火光映在她眉眼上,将那份小心翼翼的心事也烧得暖烘烘的。
  她刚一推门出来,就见沈念之倚在院中晒太阳。
  雪早停了,天地清明。冬日的阳光透过树影斜斜洒在石地上,折射出淡淡的银光。沈念之穿着一身橘绯冬服,披着昨夜的斗篷,风吹过她鬓边的碎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株倦倚朝光的海棠。
  “小姐,”霜杏唤她,“该来吃早膳了。”
  沈念之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转头,朝着屋檐下坐着的顾行渊看了一眼,唇角微弯,眼神明艳。
  “先给咱们姑爷吃。”她笑道,语气带着调侃,“得让姑爷把伤养好了,我们才能快点出发,是吧,夫君?”
  第58章 “哟,我的脸这般容易撞样……
  “……”
  顾行渊正低头清理袖口上被雪水打湿的地方,被这话惊得手一顿,头也没抬就“嗯”了一声,语气沉稳,耳根却红透了脖子。
  霜杏差点没忍住笑意,忙低头掩饰。
  沈念之则心满意足地回头,乐得像只偷腥的猫。
  顾行渊抬眸看她一眼,正撞上她得意的眼神。他本想说什么,嘴角一动,到底还是闭了嘴,只转身进屋去了。
  院子里一时无声,阳光洒在几人脚边的雪地上,沈念之站在原地,看着顾行渊背影,轻轻笑了一声。
  猎户家的饭食简单却暖胃,一锅热粥,几碟咸菜,再烤了两块野山药,配上昨夜剩下的肉汤,烟火味在狭窄的屋子里升腾弥漫。
  桌边四人围坐,霜杏坐在最边上,手还裹着一层布,低头默默剥着烤山药皮,猎户婆子偶尔瞥她一眼。
  “这天一化雪,山路就不好走了。”猎户一边嚼着粥,一边随口说道,“这两天往凉州方向的官道上,倒是闹了些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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