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沈忆秋若有所思点点头,“是有些日子了。”
  又是一个三日后,京中雪落不停。
  沈念之立在宫内西侧廊下,身后寒风穿帘而过,斗篷在风中翻飞。霜杏小心捧着一封密封朱泥的家书,恭敬递至她手中,声音低低:“是二娘子寄来的。”
  沈念之并未立刻接过,而是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仿佛要看穿它一字一句写了些什么。
  良久,她才伸出手指,将信接过来,指腹触到封泥那一刻,冰冷彻骨。她手一顿,随即抬脚往前走出几步,立在檐下。
  她的视线落在那句“姊姊安好”上时,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姊姊安好。
  前些日子我与殿下抵达永州,气候渐冷,潇水之畔薄雾迷蒙,四周寂静如常。此处与京中迥异,虽然景色宜人,但却无一丝京城的喧嚣。
  自阿爷离世后,我深知你此时心头的苦痛,尤其是那份无人可寄托的孤独。我无法回京尽孝,亦不能在你身旁守护。但请你放心,姊姊,我虽远在他乡,却始终挂念着你。
  我希望姊姊坚强自持,别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你。往后若有任何难事,记得随时告诉我,永州虽远,但一纸家书可寄情思,与你相隔千里,我心常在。
  愿姊姊心头无忧。
  沈忆秋。”
  信不长,字迹娟秀温和。她一字一句地读完,到最后一行,忽然轻轻笑了笑,那笑意微浅,却落在风中发了抖。
  她将信重新折起,攥在掌心,没说话,只是站着。
  霜杏在一旁看得心惊,低声唤了一声:“小姐?”
  沈念之没有应声,只将那信贴在胸口,闭了闭眼。
  片刻后,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我从前是瞧不起她的,觉得她小门小户,心肠又软,只配站在我身后。”顿了顿,她低低笑了一声,“可如今……我除了一个认贼作父的阿兄,竟真就什么都没有了,她
  处处惦记着我,以前是我过分。”
  她说着,手中那封信微微一颤,手指再松时,信纸落下,正好落在地砖上。
  一滴泪也跟着落下,无声无息地砸在信旁,碎成水纹。
  ——
  梅园里,雪花轻轻飘落,覆盖了梅树的枝头。寒风吹过,梅花微微晃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沈念之站在梅树下,手中捧着香烛,低头,专注地将其放置在雪地中。香火静静地燃烧,微弱的火光在雪地里闪烁。
  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今天是阿爷的三七,按照规定,她应当为父亲祭奠。
  但宫中有令,任何祭奠都被视作禁忌。沈念之明白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她只能在这里,独自完成这份迟到的告别。
  香烛的火焰轻轻摇曳,沈念之低头,目光落在那跳动的火光上。她的心中充满了孤独和痛苦,然而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梅园的寂静。沈念之微微皱眉,没有回头。她知道来人是谁。
  “沈念之,果然在这里。”陆景姝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直白而锋利。
  沈念之没有转身,依旧低着头,手指轻轻捏住香烛:“陆娘子,若无事,请自行离开。”
  陆景姝的脚步越来越近,直到站在她身后:“宫中有令,任何人不得祭奠死者,你倒好,居然敢在这里偷偷做这些。”她的话语中带着冷笑,“沈家既已不复,你还敢如此行事,真是胆大包天。”
  沈念之依旧不为所动,低声道:“这与陆娘子何干?”
  陆景姝的眼中闪过一抹轻蔑,挑了挑眉,步步逼近:“你不过是一个没有依靠的孤女罢了,就连你的好哥哥,今日应该是跟陆云深去花楼快活了,阿爷也死了,你啊,不过是个没有依靠的可怜虫。”
  沈念之的眼中没有一丝动摇,她微微抿唇,手指紧握香烛的柄。雪花依旧飘落,打在她的肩上,冷冷地融化,她的心中却一点点燃起了怒火。
  她看着陆景姝,声音低沉却清晰:“你说得对,沈家已没落。”
  陆景姝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愣了一下,随即愤怒上涌:“你敢!”
  沈念之的手突然用力,猛地起身将陆景姝推倒在地。
  雪地上溅起雪花,陆景姝摔倒后,气喘吁吁,目光中满是惊讶和愤怒。
  沈念之没有停手,压了上去,双手迅速掐住了陆景姝的脖子。她的动作凌厉果决,没有丝毫犹豫。
  “你凭什么嘲笑我?”沈念之低声问,声音平静,却有一种无法掩饰的怒意,“你不过是陆长明和他那个女儿借用的一枚棋子,想踩着我来抬高自己,你配吗?”
  陆景姝的脸色已经变得涨红,呼吸急促,双手拼命抓住沈念之的手腕,但她无力反抗。沈念之的眼神冰冷,手指微微加重力道,仿佛要将她的愤怒一并发泄出去。
  就在沈念之双手收紧,几乎要将陆景姝掐断气时,一只手从身后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不轻,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
  沈念之猛地回头,对上一双冷静如镜的眼眸。
  李珣站在她身后,神色沉静,袖摆覆着些许雪意,他的手未松,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与因愤怒而泛白的指节上。
  沈念之愣了一瞬,随即迅速垂眸,将自己挣开的那只手收了回来。
  陆景姝在雪地里挣扎着坐起,嘴唇发白,手捂着脖子,刚欲开口,沈念之却先一步抬起头,声音含着一丝细微颤意,缓缓开口:
  “殿下,今日是我阿爷的三七……我本不该多事,可再过几日,我就要嫁给殿下了。我只是想着……让阿爷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白头恩爱。”
  她说得极慢,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得一句不漏。
  “可陆娘子听见后,说我不配与殿下站在一处,便与我起了口角……我心绪未宁,一时冲动,才——”
  她说到这,语声一顿,偷偷抬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眼角瞬间泛起红意。
  第52章 “你若要带她走,尽快。”……
  李珣低头看她,神色依旧不动。
  沈念之却在心里冷笑,她依旧面上柔弱至极,唇角一点点地垂下来,整个人都像被打散了力气。
  李珣一这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沈念之一向不肯低头,换做平时,她定是不屑解释。
  她眼神微微一偏,落在陆景姝身上。陆景姝咬着牙,气得发抖,却偏偏什么都说不出口。她若真将“沈念之祭父”揭出去,等于承认自己窥伺她行踪,反倒成了理亏。
  沈念之就静静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惧意,反倒像是在笑。
  李珣收回视线,未说话,似是在沉思。
  沈念之心里已有计较,嘴角一点点翘起,忽然垂首,轻轻哼了一声,往前一步,身形略晃,脸色发白:“……我脚刚才好像崴了,走不了了。”
  李珣皱眉看她。她却低着头不再说话,一副咬牙强撑的样子。
  雪越下越大。
  李珣看着她站都站不稳,终还是弯腰将她抱起。
  沈念之靠在他怀里,轻轻吐出一口气,睫毛上落着雪,不抬眼也不出声。李珣看不见她眼底那点懒懒的笑意。
  他没说话,只是抱着她,一步步走出梅园。
  他以为她是在吃醋,心中竟还有点说不清的愉悦,只是未曾表露出来。
  李珣踏入平阳宫时,怀中人依旧一言不发。她靠得极近,身上冷意未散,却吐息微暖,落在他颈侧,有种若有若无的扰人意味。
  他从未这样抱过她。
  雪落在他肩上,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浮起复杂之意,却什么也没说。
  直到入殿,他方才停步,语气平静:“到地方了。”
  沈念之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清冷:“殿下可以放我下来了。”
  李珣一怔,还是将她稳稳放下。
  刚落地,她便松开他的臂膀,裙摆扫过地面,步子轻巧自然,像从未有过受伤一说。她走得极稳,甚至还撩起衣角抖了抖,像是在嫌弃雪湿了衣襬。
  李珣站在原地,眉心轻蹙,眼神微沉:“你没受伤?”
  沈念之停下脚步,回眸一笑,眼尾勾人,眸色却冷:“殿下不也很享受方才的感觉么?”
  她语调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疏离。
  李珣一时未语,盯着她的背影,喉结微动,却没说出一句话。
  沈念之不再看他,她将将迈入内殿,身后却传来一声突兀的脚步声。
  李珣眼神一沉,上前一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沈念之微怔,尚未回身,整个人便已被他拽得踉跄,随后重重摔入殿中软榻。
  她撑起身,抬眼时,李珣已经逼近,将她困在怀中,衣袍带起一阵雪气,寒意未散。
  他低头,眼神深沉到近乎阴鸷,嗓音压得极低:“我随时可以要了你。”
  他看着她,此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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