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长公主收养你,倒也不意外,我知道驸马也是久经沙场,后来病逝,你和苍大人在她膝下,也算不那么孤独?”
  顾行渊嘴角轻轻一动,似是回忆起什么,淡声道:“长公主待我如己出,叫我读书写字,讲人伦纲常,行事仪矩。小时候我和苍晏也常斗嘴动手,她便罚我们一块儿抄书、饿肚子,不许我们吃晚饭。”
  他说着,眼底一闪而过极淡的笑意,像是风拂过霜雪,转瞬即逝。
  “那几年过得也算开心。”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夜色中一点未熄的灯火,“只是到十五岁那年,我想出去走走。”
  “后来呢?”
  “十五岁那年,我自己去了瀚州。”
  “去做什么?”
  “找外祖父。”顾行渊望着远处天边淡淡的光线,眼神终于缓了一分,“他是乌勒族的大都护,姓赫连,手下驻守瀚州西北边疆。母亲当年也是在游玩的时候,认识了偷着跑出去玩的长公主,随长公主进京,在京中认识了我父亲,两情相悦,后来私下成婚。父亲那时还是刑部侍郎。”
  “你小时候是在京中长大的?”
  “嗯,一直到十五岁。”他语气平缓,“长公主那边规矩太多,我不愿一辈子被拴在京城的规矩里,于是独自去瀚州。她也拗不过我,就放我走了。”
  “那边很自由吧?”
  顾行渊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边微微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外祖父严格,不过在草原上确实要比京中自由。”
  “听起来像是你想要的日子。”沈念之眯着眼看他,“可你还是回来了。”
  “外祖年纪大了,把赤羽军交给我后,就不再过问军中事务了。而长公主……她常年写信叫我回京,说再不回来,都快忘了自己有个外甥。”
  他说得平淡,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圣上对你不错吧。”沈念之淡淡道。
  “圣上将我调回京任大理寺卿,不是因为我有多能干,而是因为长公主念旧情,朝中也需要一张不碍手脚的脸。”
  顾行渊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缓了几分:“……我外祖父是乌勒族旧部,镇守瀚州多年。这些年边境太平,一来是赤羽军镇得住,二来也靠些朝廷的怀柔之策。”
  “朝中几位老人都知道,我虽姓顾,却有外族血统。圣上也不是没有打这张牌的意思。”他低头,把玩着指节,嗓音低哑,“对他来说,我能调和两边,不至于让
  局势失控。”
  沈念之听得认真,侧首望向他:“所以你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顾行渊垂眸一笑,声音极轻:“在瀚州久了,学会的第一件事,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握剑,什么时候该沉默。”
  沈念之看着他,许久,才问:“你还想回瀚州吗?”
  顾行渊静了片刻。
  “有时候会想,”他说。
  “那你以后会回去吗?”
  他垂眸,轻声道:“不知道。”
  沈念之微偏了头,看着他半晌,才嗤笑一声:“你真是冷漠啊,连个确切的答案都不给。”
  “你对自己的未来不是也没数?”他看她,“你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京城去外面看看吗?”
  沈念之没有立刻答,只是抬头望了一眼渐渐亮起的天色,声音轻得像落在清晨露水上的风:“你看,天要亮了。”
  顾行渊仰头,乌云终于褪散,天边泛出一丝淡淡的金色。
  她站起身,拢了拢外衫:“走吧,别着凉了。”
  顾行渊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踏着湿润的石板路,缓缓走进清晨微明的光里。
  她没回头,顾行渊也没唤她。
  风轻轻掠过瓦檐,一滴昨夜未落的雨水,从屋角滑落,碎在石地上。
  雨后初霁,山路泥泞难行。押送青州犯人的马车沿着官道缓缓前行,车轮陷入泥中,车夫急得满头是汗。
  “前边车停了。”前头押车的差役回头喊,“这段路积水太深,车过不去!”
  沈念之掀帘望去,见前车确实已深陷泥中。她没多想,便提了裙摆走下车:“我来看看。”
  “你别——”
  顾行渊一句话没说完,她已稳稳落地,只是没想到那一脚刚好踩进水洼,泥浆没过了鞋帮,冰冷刺骨。
  她蹙眉低头,正要抬脚,忽听背后有人踏水而来,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在她膝侧,随即是顾行渊蹲下的身影。
  “你别动。”
  他低声道,语气像压了三分怒火,顾行渊将她托起,放在马车上,还不等沈念之说乎啊,他的手指已探向她脚踝,熟练地替她脱去湿鞋。
  沈念之一愣,身子僵了一瞬,低头望着他微垂的眉眼。雨后的天光照在他脸上,泛着淡淡的冷意。
  “下次别乱跑。”顾行渊声音低沉,“你以为你还是在京中?”
  “沈娘子。”一道温润嗓音忽自后方传来,打断了顾行渊的动作。
  两人一齐侧头,只见苍晏不知何时已折伞走近,手中拎着一包裹得极好的布巾和干净靴履。他目光扫了一眼她赤足立于泥地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没立刻走近,而是隔着数步立于伞下,目光从顾行渊泥污未干的指节,落回沈念之裸露的脚踝,才微笑着启唇:
  “沈娘子怕是冷了。我这备着一双干净的靴子,还有布巾,原是想着路上要下雨,怕你湿了鞋袜,特意备上的,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若不嫌弃,可先换上。”
  他语气温润,礼数周全,举止又极为自然,仿佛只是随手递给故人些许照顾,却偏偏落在这雨后泥泞之地、两人彼此对视的时候,凭空生出些不合时宜的意味。
  顾行渊眉头一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沈念之却像没察觉,笑了一声,语气懒散:“顾大人刚替我脱了鞋,手都脏了,还要劳烦苍大人送靴子,这份恩情,我真是要牢牢记下了。”
  气氛静了一瞬。
  苍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并未多言,只轻声道:“无妨。人在路上,总有不便之时,我不过多做一事。”
  他这话温润淡然,乍一听再寻常不过,可顾行渊却听出了某些深意,侧目盯了他一眼,眼底已有了薄火。
  他没再多说,将湿鞋抛至一旁,正要接过苍晏手中的东西时,远处忽传来一声尖哨。
  “戒备!”顾行渊厉喝一声,身形一闪挡在沈念之前,瞬间从腰间拔出佩剑。
  树影晃动,几道黑影自林中跃出,皆蒙面持刃,分两路而来,一拨直扑押车队伍,另一拨则直奔顾行渊方向!
  “劫车的!”一名衙役高声示警,还未来得及说完,已被一记刀背拍晕。
  “保护沈娘子!”顾行渊挥剑挡下一名黑衣人的攻势,却听得背后沈念之一声惊呼——她刚转身便被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架住手臂,一人亮出短刃抵在她颈边。
  “别动!”
  一人厉喝,“放下武器!不然她死!”
  第35章 “放开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顾行渊回身,眼神倏然冷如寒铁,剑锋未落,脚下却已停住:“放开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我们要的不是你。”那人咧嘴冷笑,“交出车上的人,否则她陪葬。”
  那人本欲转移人质,却被顾行渊一招锁喉逼得后撤,沈念之趁机往后躲开一步,衣袖却被钩破一道,整个人踉跄跌倒在泥地中。
  雨后积水未干,泥地又滑,她摔得并不重,却难堪至极,一只鞋早被雨水泡得变了形,泥浆溅上她的裙摆,一抬头,便见寒光再度逼近——
  为首那名黑衣人低喝一声,立刻有两人扑上前,再次一左一右擒住沈念之的手臂,不给她半分挣扎的机会。
  “别动!”一柄利刃已经抵住她脖颈,带着雨水的寒意直渗肌骨,沈念之眼底怒意翻涌,却强自压下,咬牙不言。
  她知自己不会武功,如今落入他们手中,若挣得过这一时半刻,必是拖累所有人。
  “你们疯了吗!”顾行渊怒斥,眼看那边又有几人已将昏迷的犯人从车上拖了下来,袋口滴着血水,一路蹭出红痕。
  “换人吗?”那名黑衣人冷笑,“你们要活人,我们要犯人。”
  沈念之挣扎之间,身后的黑衣人已将短刃逼近她颈侧,刀锋触肤的冰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划破喉间柔肌。
  “放开她!”顾行渊怒斥,劈退两人,已欲再扑上前。
  却在此时,一道身影从侧后飞掠而来,衣袍猎猎,正是苍晏。
  他不知从哪儿拎来一根马鞭,眼见沈念之被制,竟毫不迟疑地抬手将鞭梢抽向那名劫匪手腕——
  “住手!”
  力道不重,却极准。那人手腕一震,短刃微偏,擦着沈念之颈侧掠过,划出一道细细血痕,却未致命。
  沈念之猛然回头,就见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自风雨中扑来。
  “苍大人!”她惊愕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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