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桌前香气四溢,宫商丝竹回旋,舞姬们如柳枝一般在眼前晃动,然他却只觉喧闹无趣。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日的声音——
  是那人在他耳侧低语,唇瓣几乎擦过他耳尖,带着酒意、香气和故意的撩拨:
  “我想看殿下动心,却又不敢动手的样子。”
  她眼神轻挑,唇角带笑,压在他身上时,头发落在他脖子上,软得叫人心悸。
  李珣原以为自己早已不为这等轻浮挑逗所动,可那一幕回想起,却仿佛火苗拂过心口。
  他骤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结滚下,胸腔里却越发燥热难忍。
  舞姬的纱袖在灯下飘曳,他却只觉得烦躁,猛然起身,走到窗前。
  风愈发大了,吹起他衣摆。他眯眼看着定国寺的方向,陆云深还想再劝一杯,瞥见李珣神色,只好识趣作罢。
  屋内热意翻涌,屋外秋风凌冽,彼时定国寺香火鼎盛,山路幽深,杉松蔽日。
  圣上微服前往祈福,所携随行不多,皆为心腹旧人。
  而就在他抵达佛殿之前,已有一位女子,早一步跪坐在那供奉金身前,素衣
  布裙,发间不簪一饰,仅用一缕浅紫丝带束起——低眉垂眼,仿若画中来人。
  她身形瘦削,肤若凝脂,五官温婉,生了一副极怜人的模样,静静跪在佛前的金莲蒲团上,纤指合十,轻颂佛偈,唇动而无声。
  圣上刚踏入殿门,便被这一幕所定住脚步。
  “她是谁?”圣上缓声问。
  随侍内侍低声答:“回陛下,奴才不知,我这就上前去询问一番。”
  圣上目光沉沉,未语。
  那女子仿佛察觉什么,缓缓转首,一眼望来,眸中水雾未散,却带着几分怔愕与惊惶。
  她忙垂眸跪下,声音如莺啼:“妾身……不知圣上驾临,有失礼数,万望恕罪。”
  圣上眼中不动声色,却已暗起波澜。
  她声音轻柔如笛,面上惊慌却不失端仪,避让之时侧身微颤,正露出袖下雪肌一线——并非媚态,却恰如其分地勾人心魂。
  “无妨。”圣上终于开口,声音不觉温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
  “妾名……灵玉,陆氏。”她低头如莺啼。
  圣上微点头,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跪:“陆氏?”
  “回陛下,阿爷是户部尚书陆长明。”陆灵玉低着头回答。
  他转头吩咐:“此女心性端方,孤欲留她一同诵经。”
  内侍应声,眸中一闪。
  晚上的诵经,圣上未设旁席,只让她留在殿中相陪。陆灵玉谨言慎行,焚香时不沾衣角,奉茶时不越礼度,言辞柔顺中又带着些许聪慧。
  夜风轻拂香案,火光微晃,他本欲闭目诵经,却一再偏头去看她。她眉目低垂,捻香时指如青竹,光影照着她额前一撮细发,他竟怔忡了片刻。
  夜宿山中,圣上倚窗看月时,忽问:“她……尚未婚配?”
  “启禀陛下,她丈夫两年前病逝了。”内侍低声答,“听闻尚书大人之后曾议过几门亲事,皆无下文。”
  圣上点头,似未再多言。
  三日后圣驾回宫,陆灵玉随行。
  此时京城齐王府内,李珣坐于书案之前,手中翻阅密信,眼角一挑:“定国寺一行,果不负我所托。”
  -
  京城狮子园中,一处极幽静的偏院中,疏影横斜,翠竹成林,水榭临池,设有一处六角藻亭,亭中摆着几只雕花卧榻。
  沈念之倚坐其上,身着襦裙淡青,发间只簪一支白玉蝉钗,额前垂着碎发,慵懒地支着腮,半阖着眼,晒着太阳。
  阳光穿过桂枝斜洒,照得她指尖微亮,肩头那点伤已结痂,外袍松垂,显得她整个人像是一只醒了午觉还不愿动弹的猫。
  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附近几位贵女相约来园中赏秋景,路过亭前,见她在,也不敢打扰,只站在不远处说着闲话。
  “你听说了吗?前几日圣上去了定国寺,竟带回一个香客女子,听闻姿色绝伦,如今已封为陆才人了。”
  “陆?莫不是……那个陆尚书家的寡姐?”
  “正是她!听说才进宫三日,圣上夜夜宿她宫中,连原本最宠的赵美人都被冷落了。”
  “这陆灵玉命真好啊,做寡妇都能做出这样一个好前程……”
  沈念之本无意细听,听到“陆灵玉”三字时,眉头微挑,眼睫轻掀。
  她懒懒坐直,唇角微勾,抬手在亭边石几上捞起一颗青枣丢进口中,咬得“咯吱”一声脆响,才慢悠悠开口:
  “命好?我看是她阿爷陆长明在<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熬不出头,想着靠卖女儿上位罢了。”
  霜杏一旁陪着,听她说这话时,瞥了眼那些贵女们脸色微变,忙道:“姑娘您还是小声点,别再惹事了。”
  沈念之偏过头,微笑:“怎么,这话也不能说?陆家既然敢使这招,就该受得起议论。”
  她语气轻慢,眼底却冷冽如刀锋闪过,待那些贵女知趣散去,霜杏才轻声问:“那姑娘你……一点都不生气?”
  沈念之笑出声:“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要争皇恩。我还得感谢我阿爷没有让我去给老头子伏低做下。”
  “嘘!小姐你小声点,这话叫人听了去,可是掉脑袋的。”霜杏赶紧制止沈念之。
  拢了拢衣袖,站起身,阳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气势瞬间拔高:“我姓沈,不姓陆。一个陆家女,是得宠还是失宠,关咱们什么事儿,回府。”
  说罢,袍角轻扬,转身便走。
  傍晚时分。
  沈念之换了身轻便绣衣,在府中后院池边喂鱼,指尖撒下饲料,锦鲤簇簇翻涌。
  池水清清,月影被拨得碎裂,如她的心思,层层荡漾。
  这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从回廊那头传来。
  沈思修手中拎着一盏宫灯,身披玄色外裳,踏着碎影走来:“阿之,听说你这几日伤势已无碍,阿爷叫我来看看你。”
  沈念之头也未回:“大哥连我身上哪处伤都不知晓,倒是关心得体。”
  沈思修似未听出她语中讽意,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看着水中游鱼,缓声道:“你也大了,阿爷对你是宠,可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
  沈念之手未停:“所以?”
  “李珣如今与你阿兄我关系极好,心性宽厚、前途明朗,你若肯与他多亲近,将来也不必担心婚事……”
  沈念之指尖一顿,忽然回头看他:“你很喜欢他?”
  沈思修一愣:“……自然是欣赏。”
  沈念之将鱼食一把塞进他手中,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语气却冷了几分:“那便由你去亲近。听起来阿兄你比我更适合做个贤妻良母。”
  沈思修脸色僵了僵,未言语。
  沈念之站起身,拂了拂裙角,转身便走,声音却还飘回来:
  “若我哪日真的看上谁,不需要任何人撮合,更不需要,把我往谁的手里塞。”
  晚风微拂,院中水波轻摇,斜阳已经落入远山。
  沈念之脚下轻转,正欲离去,却忽然顿住身形,回眸唤道:“对了,阿兄。”
  沈思修方才还半倚着栏杆逗那群懒鱼吐泡,闻言抬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她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随口问问:“前些时日,阿爷不是托中书侍郎苍大人教我读书?我听说他被圣上临时调离了京,查案去了?”
  沈思修道:“是啊,这事朝上说了几天了。听说是查银案,牵扯挺大,今早还问起过那边文书回报的事。”
  沈念之点了点头,面上神色未变:“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我哪知道啊。”沈思修撇撇嘴,“不过听说顾行渊也要去一趟,好像是他们抓到什么人要深查,需要前后线索对口。今天下朝之后,他那边就在准备人马了,大概是今晚出发。明日一早就得赶进青州,不然来不及。”
  沈念之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似是不经意地低头拢了拢袖口。
  等她转过身去时,眸中却已泛起几分波澜,“霜杏。”回到内院时,她只吩咐了这一个名字。
  霜杏应声而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话,便见自家小姐正翻出柜中一包男子冠服,一件件取出试量。她眼皮一跳,压低声音:“小姐要出门?”
  “替我准备一身便于骑马的衣裳。”沈念之头也未抬,“最好跟大理寺卿府衙的差役服色差不多。”
  霜杏瞠目:“您要扮男装?又要玩什么新活?”
  “我要去青州,见苍晏。”她声音极轻,“今夜就走。”
  第30章 “你到底,是真的怕我与她走……
  夜里子时,京城南门缓缓开启,一支小队由大理寺卿衙门带队,悄然出城。十余名随行官差骑马在前,顾行渊孤身一骑,行于最中,不言不语,神色冷肃。
  而在队伍尾端,一名面生的少年打扮得干干净净,眉目藏在黑纱斗笠下,紧紧握着马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