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忆秋还没从惊恐中缓过来,沈念之一把拉起沈忆秋的胳膊,“走吧,”她淡淡道,“咱们换条街。”
  这一回,她等在街口,看准有马车即将疾驰而过。
  她故意走慢半步,看着马车将来。
  她猛地一推。
  “小心!”
  却见那匹马忽然嘶鸣惊窜,一道人影从人群外疾冲而入,一把将沈忆秋横抱而起,避开马车,稳稳落地。
  沈念之睁大双眼。那人正是李珩。暗自骂下一句:“女主可真难杀啊!”
  他抱着沈忆秋,声音微沉:“怎么总是出事?你有没有受伤?”
  沈忆秋摇头,柔声:“谢忠王殿下相救。”李珩低头轻声责备:“以后别离沈念之太近。”说完便冲到沈念之面前骂她一句:“毒妇!”
  沈念之站在原地,此时她看着李珩对她恶言相向,竟然没有之前的难过和不甘了,她看着李珩,忽然笑出声来,李珩一脸疑惑。
  “你这个毒妇,我眼看着你推了忆秋,你还不跟她道歉,你这般蛇蝎心肠,会遭报应的。”说着便抱起沈忆秋准备离开。
  她终于明白了,她就是一个会被抛弃、被算计、被写死的反派。
  沈念之对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开口大声道:“那我真是对不起,我错了,我真不该惹你们俩这对‘天命人’。”
  李珩不知道沈念之在发什么疯,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沈念之看着二人离去,面无表情,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朝着平昌坊走去,来到了以往她最常来的酒楼。
  酒馆陈妈妈见是沈念之,立即上前阿谀,又往她身后瞅了瞅,献媚道:“沈娘子,今日没带家仆出来啊。”
  沈念之随手丢一袋钱给她,“今日不要叫任何男伎,我就想找个地儿喝会儿酒。”
  陈妈妈立马叫小二拿走,领着沈念之坐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陈妈妈刚离去,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好啊。”她喃喃,“既然是话本子,那我知道剧情,不就是狐狸进了鸡窝吗?”
  第4章 君子不夺人所好
  夜色沉沉,平昌坊却灯火正明,花楼外红灯高悬、丝竹悠扬,风自雕窗缝隙吹入,带着几分酒香和脂粉气,掩映不住风月场里的热闹。
  沈念之斜倚在花楼之中,手中持杯,眼角微挑。
  她今日心绪烦闷,便点了一壶最烈的烧刀子,随即又唤来旁边坐着的陆云深和两个京中世家子弟作陪,借着划拳笑谈解闷。
  “输的罚三杯,少一杯,便替沈娘子唱支曲儿!”陆云深说道。
  “沈娘子划拳可不能太狠啊!”
  她倚着椅子一笑,眼波横斜:“我这人向来温柔,怎么会让各位难堪?”
  众人哄笑。
  她虽声名放浪跋扈,在这等场子却混得极好,有人敬她美貌,有人服她爽气,更有人暗里欣赏她那点肆意不羁,陪得好了,也能讨点好处。
  可她自己知道,她是没心情的,只不过是吵闹些,好让那脑子里余温未散的梦远一点、淡一点。
  就在沈念之在酒桌上大杀四方时,一道身影踏入。
  他身着月华色圆领袍,衣料素而不凡,细看便见暗金织成的宝相花隐于绢上,衣袖纹边精巧,举止温雅如玉。
  他立在楼梯之下略一顿足,仿佛在权衡要不要进这花楼半步,旋即还是抬足踏入。
  落座于二楼西南角处,身侧只跟了一个童子随从,连酒水都未点,只点了一壶白茶。
  他并未出声,也未与谁言语,只静静坐着,将眸光落在楼下的热闹中,那目光不带审视,不带轻蔑,却如山中远雪,清冷自持。
  沈念之恰好抬眼,便见他正低头抿杯。
  眉目如画,清润温润,不似公子,倒似寺中月下玉佛,映着灯火也不染凡尘一分。
  她目光微凝。这是她第二次见苍晏,上一次是阿爷过寿,苍晏来送贺礼,她忙着刁难沈忆秋,只是扫了他一眼,没放心上,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
  沈念之想起梦中那个话本里,她也读到过他的名字。
  “那是沈忆秋初入京城,受辱于市巷之中,是他自人群中走出,手执折扇,为她解围
  ,唤来车马护她而归。”
  “她心底第一次悸动,便为那一身月色衣衫、眉眼含霜的世子。”
  真是肉麻,这便是沈忆秋对苍晏动心的那段,沈念之想起就不自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苍晏出身书香世族,母亲乃当朝长公主,家教极严,自幼聪慧过人,通经史、晓礼乐。十六岁登科取士,十七入翰林,十九便掌文衡,风采卓然,素有“天下士族之冠”之誉,风骨清贵,少有其匹。
  而今日,他为何来此?
  沈念之微抬眸光,忽见他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是一只通体翠蓝的琉璃酒壶。
  那酒壶玲珑剔透,光色在烛火下闪出流霞般的光晕,壶身似含一捧春水,温润极了。
  陈妈妈这时正笑盈盈向众人介绍:“这是西疆进贡的琉璃器,只此一只。咱今日花楼为添雅兴,便以此壶作灯谜礼赏,姑娘公子们若猜中诗谜,便可将此壶带回。”
  楼中哗然一片,众人纷纷摩拳擦掌。
  有人跃跃欲试:“我来猜!开头一句便是‘春水初生’,这不是写的西湖波色么?”
  “胡扯,明明是‘春风又绿江南岸’……”
  酒意上头,众人争得面红耳赤,唯沈念之仍斜靠软榻,未动分毫。
  陆云深在侧轻声问:“沈娘子不猜一个?那琉璃壶倒是极好看。”
  沈念之垂眸轻笑:“我家什么没有?还缺一个壶?”话虽如此,她却又慢悠悠转头,抬眸再看那人。
  却见苍晏正低头看着那琉璃壶,指尖在壶口微摩,似在回忆、又似怅然。
  他果真对这东西有兴趣。
  沈念之忽然唇角一勾。
  沈忆秋的白月光?
  那可真是太巧了。
  若真是话本,她沈念之不过一个推动剧情的工具人,如今既知剧本,她倒要看看这位“白月光”是否真金不坏,书中说他此生未娶,也不曾亲近女色,最后位居宰相。
  于是,她起身缓缓而立,唇角勾着一丝淡笑道:“既然陈妈妈设了谜,我怎好扫兴?”她懒散地理了理衣摆,“只不过,若我猜中了,可不能只给我一个壶。”
  陈妈妈忙笑:“沈娘子想要什么,自是都依着。”
  沈念之唇角笑意更深,步步而行,眼中神色却已冷静如冰。
  “那就请陈妈妈开谜。”
  陈妈妈微微一笑,缓缓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注],终日不见雨,偏是水上悬。”
  众人一愣,纷纷低声思索。
  有人低声道:“‘终日不见雨’,说明不是水中的东西……‘偏是水上悬’,却又似乎与水相关。”
  “莫非是浮萍?”
  “不对,浮萍终日见水,哪能算‘不见雨’?”
  陆云深托腮思索片刻,摇了摇折扇,悠然道:“‘大漠孤烟’之意,乃是西疆景象。‘长河落日’,亦是日月交替,若解物象,应是云。”
  众人一愣,纷纷点头。
  “不错,天上的云终日不落雨,确实是水上悬浮之物。”
  正当众人纷纷称赞时,沈念之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陆公子虽解得妙,却未入真正之意。”
  陆云深挑眉:“哦?那沈娘子如何解?”
  沈念之抬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目光落在杯中的酒液上,笑意微深:“这谜底不是云,而是月亮。”
  众人一惊,纷纷望向她。
  沈念之继续道:“月悬夜空,孤寂如漠,‘不见雨’是因月亮并非实物,而‘水上悬’,是因明月照影,总倒映在水面。”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点了点酒杯中的倒影,微微一笑:“这谜底,不是月亮,又是什么?”
  陈妈妈闻言,哈哈大笑:“沈娘子解得妙,第一题,沈娘子胜!”
  陆云深一怔,随即大笑出声,盯着沈念之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别样的意味。
  彼时二楼,苍晏放下茶盏,双手抱胸靠在栏杆上看着台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陈妈妈见沈念之答得干脆利落,眼里闪过一丝兴味,随即出第二题:
  “生在山中不见山,一到世间便作伴。最喜人间风流事,春来秋去换新颜。”
  众人听罢,皆是皱眉思索。
  “生在山中不见山?”
  “既然是‘不见山’,那多半不是树木之类的东西。”
  沈念之却毫不犹豫地笑道:“这谜底,乃是纸。”
  “哦?”陆云深来了兴趣,“为何?”
  沈念之端起酒杯,随手撕下一角酒单,缓缓道:“纸生于竹木,原在山间,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山;而一经造作,便入世随人,成书成画,‘作伴’二字,正是纸随人行的妙意。”
  她指尖捻着那角薄薄的纸片,微微一笑:“至于‘风流事’,古来多少诗文、情书、信笺,皆因纸而流传于世,千百年不曾断绝。至于‘来秋去换新颜’,纸可书可画,随时更新,此意更是浅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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