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的衣襟被自己无意识地扯开,红唇似火,目光迷离,喘息间尽是燥意横生。
  而那亭子正是她不久前亲手设下的局。
  她假借沈淮景之名,遣人送信于顾行渊,欲引其至此,原打算借药意令沈忆秋“失节”,好一箭双雕。
  可谁知落入圈套的,竟是她自己。
  亭中人听得脚步声,缓缓转身,玄衣如墨,束带如刃,眉目如霜。
  正是顾行渊。
  他一眼便察觉异样,眸色骤沉,蹙眉开口:“沈念之?你怎么会在这……”
  话音未落,沈念之已身不由己地扑了上来,低低呢喃:
  “好热……救我……”
  她指尖拽住他的衣襟,身子软软地倚在他怀中,外衫滑落,香肩半露,红霞漫上颈侧。
  顾行渊脸色一变,几欲出手将她推开,指节却微僵。
  亭外忽有杂乱脚步声渐近。
  一道清婉女音自远处传来,似笑非笑:
  “忠王殿下方才说……要我们来看一出好戏,不知如今这戏,可够不够精彩?”
  是沈忆秋。
  顾行渊面色铁青,瞳孔一缩。
  他本想置身事外,如今却被卷入这场局中。若被人撞见此景,他的名声,怕都毁于一旦。
  沈念之却浑然未觉,气息滚烫地吐在他胸前,手指攀住他肩膀,像一只被烈火焚烧的蝶。
  顾行渊咬紧牙关,眸光森冷如刀,低声咬字:
  “沈念之,你这个疯子——”
  下一瞬,他猛地揽住她腰身,身形一转,飞身跃入湖中!
  亭中空荡,香风犹在,水花未息。
  等李珩带人赶到时,只见一池水波荡漾,空无一人。
  湖水冰凉如刀,沈念之意识渐渐清明,却猛然惊觉,她根本不会游水!
  本能地扑腾挣扎,四肢在水中胡乱挥舞,呼吸越发艰难,肺腔像被水灌满,濒临崩溃。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沉入水底之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破水而来,将她牢牢揽入怀中。
  水下黑暗,一道灼热气息贴近,毫无预兆地覆上她的唇。
  是顾行渊。
  他眉眼冷沉,咬牙将一口气缓缓渡入她口中。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湖底亲吻这个让他恶心透顶的女人。
  水波涌动间,沈念之在他的气息中渐渐安稳下来,方才乱挥的手脚也慢慢停了。
  而此时,湖岸另一边,李珩带着沈忆秋等人,他望了望四周,淡声道:“倒是我记岔了,给老夫人准备的那处惊喜,是在西院小花林。”语气从容,神色如常,仿佛方才惊动众人不过是一场误会。
  他转身,带着人缓缓离开。
  待周围脚步声渐远,顾行渊才带着沈念之从湖中央缓缓浮出水面。
  两人从湖的另一侧上岸时,沈念之已彻底昏迷,湿透的衣衫贴在她身上,身型一览无遗,狼狈而脆弱。
  顾行渊低头看她,眉目紧蹙,喉结轻动,目光如冰。
  这时,他的随从匆匆赶至。
  顾行渊沉默片刻,低声吩咐道:“去找她的贴身婢女,从后门送她回府。悄悄地,今日之事,不许外泄半句。”
  “是。”随从领命而去。
  夜风掠过,水汽未散。
  顾行渊低头,再看怀中这张平日嚣张张扬的脸,此刻苍白无色,眉间依旧残留未散的惊惶。
  他冷冷嗤笑一声,低语如咒:
  “不知道你是真的蠢还是假装很蠢。”
  晋国公府,夜色沉沉,灯烛半明。
  沈念之尚未醒来,卧房内一片静寂,唯有窗纸上映着烛火微晃的影子。
  她额头覆着细密汗珠,脸颊染着不自然的潮红,唇瓣却苍白如纸。
  整个人陷在软被之中,仿若一朵烈日之下摇摇欲坠的花,艳而焦灼,脆弱得近乎破碎。
  霜杏守在床侧,拧着帕子为她细细拭汗,低声呢喃:“小姐快醒吧……再烧下去,奴婢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可床上的人没有应声,她正陷在一场冗长而真切的梦境里。
  梦中,她是一本名唤作《庶女成凤》的话本子里的反派美人。
  也是书中最令人厌弃的那一个。
  她是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绝,却偏偏愚蠢狠毒,所有锋芒都用来刁难女主,耍尽心机、屡败屡战,最终落得悲惨的结局。
  她爱慕忠王李珩,又勾搭太傅之孙宋临渊,却不顾两人心有所属,硬是死缠烂打,恬不知耻。
  她仗着父亲沈淮景权倾朝野,竟求皇帝赐婚,逼李珩迎她为妻。
  婚礼那日,她与沈忆秋同时进王府,新娘两位,新郎却只踏入一处门楣。
  那一刻,她成了全京城的笑
  话。
  她怒极,连番作乱,设计陷害,掀起无数风波。可每一次,沈忆秋都能逢凶化吉,转祸为福。
  因为沈忆秋是“天命女主”。
  沈忆秋出身卑贱,是沈淮景风流往事里无人承认的外室之女,自乡下归来,低眉顺眼,柔声细语,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可她是天道所宠的“主角”。
  李珩宠她,宋临渊护她,旁人怜她,百姓敬她。
  甚至连那些曾被沈念之轻薄、打压、讽刺的男人们,最终也一个个地爱上了她。
  而沈念之呢?
  她成了衬托女主善良的对照,成了推动剧情用完即弃的工具人。一个“该死”的反派。
  直到最后一章,她跪在宫门之前,被李珩亲手一剑刺喉,弃如敝履,尸横荒野,无人收殓。
  而书中笔墨一转,李珩回到正殿,对沈忆秋十指相扣,深情许诺:“今生我只护你一人。”
  沈念之在梦中望着那一幕,只觉胸中一口血哽着,堵得生疼。
  原来这就是她的人生?
  她沈念之,竟只是他人情深人设的陪衬,是一张供人唾骂的脸,是纸上注定的笑柄和注脚。
  她想挣脱,想怒吼,想反抗——
  可梦中她被束缚于文字之间,像个被关进囹圄的傀儡。
  而那道披着圣洁皮囊的沈忆秋,始终安坐“女主”高位之上,微微一笑,便能唤来万般宠爱、十方温柔。
  沈念之猛地睁眼,喘着粗气。月光从窗棂间照入室内,静谧得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小姐!”霜杏惊喜地扑上前,“您终于醒了!”
  她没听见,她脑中仍在回响着那场梦的画面,一字一句,清晰得像有人刻在她骨头里:
  “你只配做她的陪衬。”
  “沈念之你这般恶毒,死不足惜!”
  “看看你如今,容貌尽毁,病入膏肓,在这高墙之中,无人问津,值得吗?”最后这句话,沈念之没有看清是何人所说,只记得一个被光影拉的很长的影子,临走前在地上放下一瓶药膏,替她关上了门。
  她怔怔看着房梁,片刻后攥紧了被角,喃喃道:
  “我不过是个被写死的角色……”
  “一个连结局都注定的人……”
  “一个满身才华满腹经纶却……蠢的人”
  霜杏不明所以,一脸困惑的看着沈念之,顿了顿开口道:“小姐你在说什么?”
  沈念之摇摇头,她总得证实这一切才行,岂能叫一个梦左右,可仔细一想,她与那李珩,虽是人人口中所说的青梅竹马,不过也只是在幼年时一同跟着一个老师学习过一些时日,李珩……在她记忆中,除了一张俊俏的脸,实在没有吸引她的地方,可她为何执着爱着李珩。
  想着想着,沈念之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沈念之坐在妆台前,神色空茫。
  霜杏为她梳头:“小姐,您今日要出门吗?”
  她抿了抿唇,忽然轻声道:“叫人备车,我要去街上走走,带上……沈忆秋。”
  “……啊?”
  沈念之今日穿得极简单,掩去她往日张扬的红衣华服,只披了件橘色小衫。沈忆秋不知道这个嫡姐要做什么,这是她第一次约她出门,之前被害多次经历,让沈忆秋不敢走的离沈念之太近。
  沈念之回头看着沈忆秋唯唯诺诺那股劲儿,不禁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悦道:“你是怕我吃了你吗?还是说你身子骨没好,走不快,要不我叫人抬着你?”
  此话一出,沈忆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快步跟上,沈念之扶着栏杆,站在一座临水的拱桥之上,风吹过,衣摆微扬。沈忆秋站在她身边,神色温顺:“姐姐突然想出来走走,可是身子好些了?”
  沈念之没有回答,只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幽深冷淡。
  下一瞬——
  她忽然伸手,“不小心”推了沈忆秋一把!
  “啊!”
  沈忆秋身子向桥外一歪,眼看就要落水。
  却在那一刹那,一道黑影从桥下船只跃出,长袍猎猎,如鹰击长空,一把将沈忆秋稳稳接住。
  是个路过的侠客。
  沈念之僵在原地,呼吸微乱,她不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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