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老人在桌角磕着烟斗,口音浓重地说了句什么,江稚完全听不懂:“老爷爷,我们是来找丁翠喜大娘的。”
老人又皱着眉头说了什么。
江稚依然有听没懂。
见他们鸡同鸭讲,全障碍交流,小女孩鼓起勇气,用磕磕绊绊的普通话,大声地复述:“我、我爷爷说,我奶奶……早死了!”
第82章 个如释重负
山里入夜后,气温偏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名虫儿的鸣叫,狗吠声此起彼伏。
两人身心俱疲,一前一后缓慢行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影子被失望拖着,斜斜地印刷在地面,沉甸甸的。
程明朗垂头丧气,怎么都没有想到丁翠喜老人家去年就病逝了,大老远白白来一趟,连仅有的希望也破灭了。
走到村口,暂时歇息,江稚从包里拿出手机联系司机,看看时间,今晚估计是赶不回a市了。
她抬头望向夜空。
此处远离城市,光污染少,夜空浩瀚澄净,粒粒星辰清晰可见,仿佛一双双温柔的眼睛俯瞰着人间。
或许,这是天意吧。
江稚深深调整呼吸,空气里弥漫着纯天然的植物气息,争先恐后涌入肺腑。
她慢慢冷静下来,重新打起精神。
还得想个理由跟他解释为什么夜不归宿。
这时,两束车灯从斜前方照过来,程明朗以为司机到了,可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部黑色越野车。
不免诧异,这么偏僻,连导航都导不到的地方,怎会出现这种车子?
难不成是专门来探险的驴友?
江稚也疑惑地望去。
越野车冲破黑暗,在空地上利落泊停。
很快,后座的门开了,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像被什么定在原地。
直到男人走近,她才回过神来,急切地扑进他怀里。
程与淮张开手稳稳接住她。
“你怎么也会来这儿?”
江稚想不通,她和程明朗到底哪里泄露了行踪。
“小姑发现明朗的ip地址变动了。”
程与淮太了解她,今天是他父亲忌日,明天是他生日,这么重要的时刻,她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程明朗的ip显示在邻省,那么他们只可能会去一个地方,岭城。
也只可能会去找一个人,二十二年前那位被舒家解雇的保姆。
他们是为了当年的真相而来。
程明朗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不禁咋舌,没想到百密一疏,自己竟无意中成了泄密者。
见他们抱着还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他抖抖外套,不再当电灯泡,钻进了越野车的副驾。
还是这车坐得舒服啊,他胃里实在没东西可吐了。
想了想,程明朗又给包车司机打了个电话,让对方不用再过来,直接回市区,费用照付。
程与淮将怀里人抱得更紧,一路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胸腔:“为什么笃定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江稚也说不清楚,直觉?或者潜意识?
反正这个念头莫名其妙地就出现了。
如果真要有依据,大概是他的梦境,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但梦中他是那样绝望无助,孤立无援,好像受尽了委屈。
可他从来不为自己辩解。
是默认事实如此?
还是说有什么苦衷,无法辩解?
其实,程与淮最近的噩梦和父亲无关。
他总是梦见身处一片黑暗,听到她不停地喊他名字,声音越发虚弱,可他怎么都找不到她……
那种绝望的感觉太真实了。
至于她的直觉或潜意识,很可能是小时候见面,她听到他说“我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后,哭得那样伤心,他强行隐忍的情绪跟着爆发,没忍住就告诉了她实情。
她当时年纪小,虽不记得他们见面的事,可他说过的话就像一缕雾气,隐隐约约地飘散在她潜意识里。
“三十而立,”江稚抬手轻抚他的脸,“我不想你继续背负着委屈过三十岁的生日。”
所以,她才一定要弄清楚当年的真相。
可惜天不遂人愿,老人家已经去世,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当年那场意外发生后,所有人,包括最亲近的家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只有她,从始至终无条件地信任他。
在这一刻,程与淮无比确定,自己正被她纯粹地,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着。
他垂下眼睫,强行逼退眼底热意,牢牢地搂住她。
克制着情绪:“风大,我们先上车。”
刚走没几步,又有一束橙色车灯歪歪斜斜打来,摩托车停稳后,短发女生连头盔都顾不上摘,念叨着“谢天谢地还好赶上了”,飞快地朝他们跑过来,喘着气打量程与淮:“请问,你是姓程吗?”
江稚若有所感:“你是?”
短发女生自我介绍名叫丁艾,是丁翠喜的大孙女。
她在镇上上班,接到爷爷电话,说有城里人模样的一男一女来家里找奶奶,她隐约猜测到他们的来意,便立刻赶回了村里。
奶奶临终前几天,神志不清,嘴里总说糊涂话,时常睡着睡着突然坐起身,哭着嚷着说阿妈你来接我了,你终于来接我了!可我还不能走啊,我有罪啊……
那种怪异状态,好像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奶奶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恶事,唯有这么一桩深藏心底,折磨了她二十多年,至死仍耿耿于怀。
江稚急急地问:“你奶奶有说是什么事吗?”
丁艾摇头:“我只知道她糊里糊涂的,一直在跟一个姓程的少爷道歉,说她对不起他……”
弥留之际,奶奶已彻底无法进食,却艰难地留着一口气,似在等待什么。
她清楚奶奶的执念,不忍心让她再受苦,便自作主张。
她握着奶奶的手,轻轻告诉她:
“没关系的,他原谅你了。”
……
听到这里,程与淮偏过了脸,表情略有不忍。
临走前,丁艾还郑重其事地朝他深鞠了个躬,替已离世的奶奶转达她没有机会亲自道出的歉意。
两人沉默地上了车,程明朗已累得靠在副驾睡着了,时间也不早了,只能在镇上酒店留宿一夜,明天再回a市。
陌生环境加上有心事,江稚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没酝酿出睡意。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丁艾奶奶对他深怀歉意,直到“被原谅”才合眼,越发验证了她的猜测。
程与淮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下巴轻搭在她肩上,
心平气和地开口。
“八岁前,每一年的生日都很隆重,按照惯例,前一晚,我……”他语气微顿,“我母亲带我回到外公外婆家提前庆祝。”
江稚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猛地睁开眼,想转过身去,被他阻止。
程与淮就这么抱着她不让动,声音极低地响在她耳边,透着说不出的喑哑和涩意:“那原本应该算得上挺愉快的夜晚,直到……”
他母亲舒晴收到了一则捕风捉影的娱乐新闻推送,撰写新闻的狗仔为吸人眼球,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他在外地出差的父亲和初恋情人酒店密会,共度良宵。
父亲那位初恋一直是母亲心里无法拔除的刺,他们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她没有什么安全感,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疑神疑鬼。
看到新闻后,母亲当即打了个电话过去质问,父亲为了安抚她,不得不连夜赶回,最后在路上出了意外……
江稚思绪一片混乱,胸口也憋得慌,透不过气。
她吸了吸鼻子:“那为什么他们都说,那个电话是你打的?”
说他哭着闹着,非要打电话让爸爸回来陪他过生日。
“意外发生后,母亲大受刺激,也许是自知承担不起间接害死丈夫的后果,也害怕被程家人怪罪,她第一反应是选择逃避。”
程与淮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父亲死讯传来时,母亲先是歇斯底里地痛哭了一场,接着昏迷过去。
他一直守着她,醒来后,她看他的眼神是那么陌生,浸满了恨意,还发了疯似地不停锤打他:“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你爸爸……”
当时他害怕极了,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无法理解她对他的指控。
经过医生诊断,由于精神受创,她出现了严重的认知错乱,甚至还有自残行为。
为避免她再受刺激,彻底陷入癫狂状态,外公特地找他谈话,语重心长,老泪纵横:“孩子,你妈妈如今这种情况,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当时年仅八岁的他其实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了,他不想在失去父亲之后,又失去母亲。
除了承担,别无选择。
江稚心底掀起巨大的波澜,顷刻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原来他这些年都是在替他母亲承担莫须有的恶意和中伤,她无法理解:“那后来,你外公为什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