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顾玉朔疑惑看来。
  “顾先生。”宋缺有些尴尬:“我想问问,秦总生气的时候……”
  顾玉朔:“怎样好哄?”
  宋缺点头。
  他眼神真诚,漂亮,顾玉朔也想帮忙,但实在爱莫能助:“抱歉啊,我从来没把他惹生气过,所以我也不知道。”
  宋缺:“……多谢。”
  下了楼,蹚着泥水往大门走,雨丝细密,却不迅猛,脸上很快就湿了,宋缺抬手擦了擦,听到秦望野站在不远处厉声道:“宋总不是行事果决死生不惧吗?现在拖拉什么?”
  他语气中的嘲弄让宋缺心头抽瑟了一瞬。
  宋缺迈大步子,一脚踩在凹凸不平的砖头上,他身形一顿,抬手扶了下墙壁。
  秦望野冷冷看着,裤兜里手机圆钝的边缘将掌心硌得生疼。
  宋缺一步一步走到了秦望野面前。
  秦望野垂眸,看到宋缺脸色苍白,水汽凝聚在睫毛上,没什么表情。
  “宋总这模样倒是可怜。”
  “野哥。”宋缺开口:“你别这么说话。”
  “我怎样?”秦望野冷声。
  宋缺哄过一个人,但那个法子现在不适用,他只能另辟蹊径。
  宋缺抿唇想了下,视线上抬,定在了秦望野的袖口上。
  男人健康有力的手腕露出一截。
  宋缺狠下心,伸手去够,大不了被秦望野拒绝。
  可他刚抬起手臂,自己的手腕先被秦望野扣住了。
  宋缺一怔,随后带着些许温度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动作比之刚才不知道温柔了多少。
  “雨下大了。”秦望野说:“先去车上。”
  宋缺身上寒冷,腕处却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
  秦望野是很生气,可以说气炸了,别人不懂宋缺立于高楼边缘时的变化,但他一眼看穿。
  秦望野知道宋缺很不容易,所以他披荆斩棘地回来了。
  可那一幕无比清晰地告诉他:废物,有点晚了。
  秦望野之前对未来充满畅想,他有足够耐心等着宋缺坦白,然后告诉他自己其实什么都知道,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拦路,然而秦望野的自信,再加渗透进骨子里的倨傲,这二者拧成的绳,只需要宋缺一个脆弱的摇摆就有可能骤然断裂,秦望野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怕,他怕抓不住宋缺。
  这一刻他都有些憎恶自己。
  坐上车,秦望野从后面取来干净毛巾,轻轻搭在宋缺膝上。
  宋缺道了声谢,拿起来擦拭头发跟面颊。
  擦完,宋缺将毛巾往前一递,“好了。”
  秦望野也简单擦了擦。
  宋缺挺紧张的,聊聊,聊什么?那些东西实在难以启齿,再说都过去了,只是一瞬间的恍惚,根本没看上去那么吓人。
  “很冷?”秦望野看着宋缺攥紧拳头,骨节泛白。
  宋缺应道:“嗯。”
  秦望野下颚线绷紧,似乎又把什么情绪咽了回去,他看了眼时间,觉得提前到也挺好,于是同司机说了个地方,司机立马启动车子。
  “野哥,去哪儿?”宋缺问道。
  秦望野语气还算正常:“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18章
  车子驶入了宋缺极少涉足的老城区。
  兆城百年前多是青瓦白墙的房子,檐角刻铃,极具特色,后来多数地方被现代化气息覆盖,这里却被精细地保护起来,楼层最高不超过三层,所以天幕广阔,岁月沉淀的味道很浓。
  住的除了本地居民,便是些退休老人,亦或者喜欢慢节奏调节身心的青年人。
  车子在一条长街入口就停了下来。
  前面的石砖路光滑水亮,两侧全是卖菜卖吃食的摊位,位置紧凑,气韵悠悠的,开车进去就像个异类。
  这边没下雨,空气中有股湿润的潮气。
  宋缺跟着秦望野从车上下来。
  秦望野的情绪收敛干净,除了神色有些淡。
  “在前面。”秦望野说。
  宋缺“嗯”了声,也什么都不问。
  老城这带一般周末人会多点,工作日则显得刚刚好,他们两个穿着大衣,没那么精英范儿,但长得过于好看,两三个阿婆坐在台阶上聊天,看到宋缺后忍不住凑在一起笑,时不时飘出一两句地方口音的“俊儿!”
  宋缺硬是被看得耳根发烫。
  秦望野也注意到了,回头看了眼宋缺,嘴角扬了扬。
  招人,正常的。
  “小伙子。”一位阿婆拦住宋缺,递出手里的东西:“蒸糕给你吃啊。”
  玉米蒸糕,手工制作,闻着香味清甜。
  “嗯?”宋缺有点不知所措:“谢谢阿婆,我不用的……”
  话没说完,热乎的蒸糕就被塞入怀里。
  宋缺可以游刃有余地对付旁人的针对,但这种情况,确实不擅长。
  阿婆也没别的意思,他的孙子同宋缺差不多大,也是个俊小伙,刚才宋缺从远处走来,低垂着头,像是犯了什么错,白净,乖巧,让人忍不住想哄一哄。
  宋缺下意识看向秦望野。
  秦望野已经笑开了,同阿婆说:“您这偏心啊。”
  他眉眼俊朗张扬,阿婆“哎呦”了一下,然后又拿了块蒸糕给秦望野。
  老城区房价不比市里便宜,这里的土著老人多数不缺钱,只是手艺在身,闲不住,便摆摊卖点东西。
  秦望野双手接过,说了“谢谢”,然后在阿婆高亢的“哎呦呦”中扫码付钱。
  摊上写着呢,一份两块。
  “现在不别扭了。”秦望野将宋缺拽到跟前,“吃吧。”
  跟阿婆再见后,宋缺走到了秦望野身侧,尝了口蒸糕,确实正宗。
  因为食物自带的甘甜,宋缺沉闷的心情都散开些。
  他吃东西没动静,一口一口很认真,秦望野不动声色偷瞧了好几次。
  两人最后在一处房屋前停下,宋缺正好吃完蒸糕,抬头一看,上面写着“敬晖堂”三个字。
  宋缺:“这里是……”
  “我们提前了一个小时,薛老估计还没到。”秦望野说:“正好,进去喝两壶养生茶。”
  宋缺还是一头雾水。
  直到迈入长木门槛,清晰的中药味刺入鼻腔。
  宋缺站定:“野哥,这是中医馆啊?”
  “嗯,薛老,你可能没听过,但在业内非常有名,玉朔的爷爷跟他是朋友,薛老因为上了年岁,早些年便不再接诊了,若非这层关系,即便是我也约不到。”
  宋缺细细打量着秦望野:“野哥不舒服吗?”
  “我要是不舒服,肯定不会带着你来。”秦望野说。
  宋缺闻言心头一跳,又听秦望野意有所指:“就像你瞒着我那样。”
  秦望野兀自上前,说了情况,然后让学徒泡一壶养身茶来,这里本来就有这项服务,从大堂进去,留有好大一个庭院,栅栏里的竹子显出即将对抗严寒的苍青色。
  秦望野找了处没人的石桌,刚坐下就听宋缺说:“我没瞒着你,你问我,我都说了的。”
  石凳不高,秦望野坐那儿有点“纡尊降贵”的意思,两条长腿随意搭开,抬头看向宋缺,“是吗?那今天这事你跟我说清楚了吗?”
  宋缺在秦望野对面坐下,学徒也端来了养身茶。
  秦望野道了谢,将扣下的两个杯子放正,茶色澄黄,毫无杂质,茶香混合着淡淡的药香。
  “喏,暖手。”
  宋缺接过,许是秦望野的神色过于自然,竟也让他也生出几分“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来。
  小竹林飒飒声悠扬,今天来老城,似乎一切都刚好。
  宋缺紧封的心门,藏着不愿意让人知晓的过往,此刻随着一阵清风,就那么“哐啷”一下打开了。
  又或者因为,对面坐着的是秦望野。
  “已经好了。”宋缺说得隐晦:“早些年心智不稳,看问题难免极端,加上压力也大,后面慢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就不在乎了,赵光远跟了我三年,说背叛就背叛,我有点想不明白而已。”
  秦望野面色一变:“你那个助理?”
  “对,他没经过我同意,联系了宋宏放那边的人。”宋缺说着,语气带上了几分个人情绪,“我就算拿着钱打水漂,都不能便宜宋宏放。”
  宋缺说完又觉得不妥,秦望野会不会觉得他对生父过于……
  “合适。”秦望野点头,然后平静接了句:“你还是心太软,换成是我,宋宏放如今只配在街上要饭。”
  宋缺:“……”
  “心理问题……真的好了?”秦望野低声。
  宋缺应得很干脆:“野哥,我没那么弱。”
  负面情绪肯定有,曾经能将他吞没,但如今不能。
  宋缺在消瘦的身体里落下了能忍受严寒酷暑的根,根会长开,长大,等有天枝繁叶茂的时候,那些不堪也不过一缕过往云烟。
  而此刻,秦望野透过宋缺干净的眼眸,看到了那伏于土下,血脉跳动,差一点自悟就能焕发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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