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灯咔嚓亮起,陈绪思的心跳声也倏然变得清晰。
  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来看看,在自己家看看,看程拙有没有在里面干过些别的。
  房间里和程拙住进来前没什么差别。
  非常干净整洁,连床上的被子都是叠过的。
  这很不符合陈绪思的预想。
  虽然是在自己的家,但他又往外面看了一眼,才缓缓往房间里走了走,看见程拙搭放在椅子上的两件衣服,以及摆放在桌下角落的一只黑色旅行包。那张黑色木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躺着几个烟头,却没有烟灰飘落在其他地方。
  陈绪思把手搭在那件深蓝色的外套上,鬼使神差地稍稍凑近,居然只有洗衣粉的香味。
  四处再没有其他多出来的东西,一副住在这里的人随时都打算走的模样。
  不知为何,陈绪思有些失望,发觉没什么好看的了,刚准备离开,视线一下子被垃圾桶里的几张卡片吸引了过去。
  他在县城的巷子旮旯里见过那种卡片,五颜六色的,印着低俗的人物画像,旁边写着“上门按摩”。
  他立即皱起了眉头,还从中捡起了被人揉成团的一张,打开一看,却和其他卡片不同。
  那是一张名片,上面印着程拙的名字。
  “程,拙。”
  嘴唇只是轻微动了动,陈绪思很轻地念了出来,才知道程拙的拙是这个拙。
  “集装箱物流公司,总经理……”
  他有些意外,反复看了两遍,最后将卡片重新捏成一团扔回了垃圾桶,并快速关上门离开。
  这天陈绪思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学习。
  他取消了做题计划,只背了会儿单词,快十二点的时候就放下书,然后少见地打开了电脑。
  在搜索框输入刚刚名片上看到的公司名称,地址果然显示在外省其他地区,离云桐很远很远。而这家公司,早在两年前就关门大吉了。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有用的消息。
  无法证实程拙以前就是他们的总经理,也无法证实这不是一家皮包公司,还是一家已经倒闭的皮包公司。
  陈绪思下意识有些偏见,不过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却又莫名觉得,程拙没那么不讲道理,好像也没有那么危险。
  他不得不承认,程拙和那些二流子还是很不一样的。
  这是一个早早离开父亲和家庭,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男人,曾经应该混出过名头,有自己的事业,现在也许是遭遇了变故,落魄到无处可去,寄人篱下,才需要对程贵生发泄不满,因此拳打了当年那个不称职的父亲?
  这是一种陈绪思忍不住蹙眉,不能体验也无法想象的人生轨迹,这也令程拙看上去难以捉摸,神秘莫测。
  陈绪思关掉了电脑,坐回写作业的书桌前。
  他已经十九岁了,过的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在所有人眼里更正常安稳,没有风雨差错,也没有肮脏污秽。
  规划好明天要补回来的学习任务,躺回床上,他强行让自己想着一个多月后的高考,想着将来要学什么专业,去哪里读书会让妈妈满意高兴。
  陈绪思左思右想,很久过后才睡着。
  次日清晨,陈绪思一个人蹲在巷子外的马路边等巴士。
  天还是灰青色的,鸡鸣鸟叫都等着太阳升起。
  他把手里的钥匙塞进口袋里,眼睛眯着眯着就闭上了,只留一双耳朵,听车来的声音。
  很快,他听见了远处驶来的那阵摩托车声,起初还睡眼惺忪没当回事,紧接着便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睁眼,果然就看见了阴魂不散的程拙!
  程拙上次其实也是一大早回来的。他在烟花厂上了晚班,不回来的时候要不在宿舍闷头睡觉,要不就会去台球厅耗时间,自由得很,故而想回来也很自由。现在徐锦因把摩托车钥匙交给了他,变得更方便了,所以他不介意快速取代程贵生,抽点时间接送他那个好学生弟弟上下学。
  只是程拙没想到,都不用他跟老东西掰扯一番,此刻小巷外没有停着雪弗兰,只剩陈绪思一个人凄惨可怜地蹲在那儿。
  这一次陈绪思先站了起来,开口说:“你怎么就回来了……我在等车,很快就要坐车去上学了。”
  程拙说:“干完了正事,所以就回来了。”
  陈绪思扭头,眼睛看着马路上巴士会来的方向,说:“那你快走吧。院门上锁了,你是不是没有钥匙?”
  程拙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空荡荡的马路:“程贵生不来送你了,也是因为我吗?”
  陈绪思硬着头皮目不斜视:“虽然不是,但这应该很符合你的预期吧。不管他是因为你,还是因为真的在工地上抽不出时间,你都想破坏他和我们的关系,对不对?”
  “差不多吧,”程拙不正经地笑道,“不过我更想增进和你的关系,这样才能不被赶走,也好跟你妈妈交差。”
  陈绪思有些复杂地看了程拙一眼。
  他就知道他只是为了利用自己,是为了报仇才做这一切的。
  “我说了我没有要把你赶走,”陈绪思往后退了两步,心里着急,不知道程拙为什么还不走,而中巴车为什么还不来,“而且我也赶不走你,你想打谁就打谁,万一哪天看我不顺眼,把我也给打了呢。”
  程拙绷着嘴角,说道:“你既然知道厉害,就要听我的话啊。”
  陈绪思咬牙说:“你做梦。”
  程拙值了一晚上班,精神也就那样,懒懒打趣道:“我也说了,我打谁都不打你,这样行不行。”
  陈绪思闭着嘴,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程拙就说:“上来,我送你。”
  “中巴车就要来了。”陈绪思不想如他的意,低声说。
  程拙说:“你等这么久车都没来,可能早就错过趟了。”
  陈绪思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才六点十五。他神色犹疑。但显而易见,程拙一直不走,陈绪思发觉他就是一副当街拦人、非要他上车的样子。
  他打不过程拙,不能不服从,也确实担心迟到,最后还是坐上了摩托车。
  次数多了之后,陈绪思跨腿上车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早上风大又冷,他悄无声息、自然而然地躲在程拙背后,双手捏住了程拙腰侧的衣服。睁不开眼睛,栽着脑袋想睡觉,他也只好借助路上的颠簸,迫不得已地,心怀“恨意”地靠上去。
  程拙原本没感觉,只顾着骑车,早上没了飙车的心情,慢下来,才渐渐感觉到腰后环着的手臂和后背那一点难以察觉的触感。
  程拙轻嗤一声,发现陈绪思真是好骗。
  如果他要剥夺程贵生这些年经营拥有的一切,毁了他求来的安稳生活,那么夺走这个家里最被珍视的宝贝,毁掉陈绪思,好像会是最快的一条捷径。
  然而眼下晨雾蒙蒙。
  抱团取暖是人类的本能,两个人靠在一起,好像真的会没那么冷。
  第11章
  他们没多久就到了云桐中学外的巷子里,手表上显示六点三十分,离上早自习还有半个小时,这比陈绪思去坐中巴车节省了太多时间。
  早上校门口的人还没多起来,程拙把摩托车停在那串早餐店之前,拿上钥匙就朝那家卤粉店走去,走了好几步出去,才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思考的陈绪思。
  陈绪思很少有这种时候,又没遇上马飞,他在想自己早上要吃什么,该去哪里吃,吃什么最方便。
  程拙看在学生人群乃至一众家长中都显得高大又突兀,陈绪思看了看,缓缓走过去,不解地问:“干什么?”
  程拙默默无语一阵,说:“是我要问你干什么。”
  陈绪思说:“谢谢你送我,我要去买早餐了,再见。”
  程拙手里勾着钥匙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走了。
  卤粉店的旁边就有一个铺子,陈绪思背着书包走了过去,拿手指了指蒸锅里的那堆蒸玉米,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钱付款。程拙在他们家吃过两次早饭,次次都有玉米,这小子出来了居然还是吃玉米。
  “你是玉米小子吗,天天都是玉米,你妈没给你钱?”程拙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好像实在看不下去了,嫌弃道。
  陈绪思皱着眉头说:“我就喜欢。”
  铺子外挤满了人,老板娘忙活着生意,手脚麻利地套袋拿了根玉米棒子,见学生家长来跟人掰扯了,便不着急收钱交易,放下玉米棒子就去给别的同学拿包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程拙说:“好了,今天不吃玉米了,哥请你吃卤粉去。”
  陈绪思一愣,立即不悦又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连钱都没能掏出来,就被程拙领着到了卤粉店里。
  坐进店里,两人成了面对着面。
  一个脸上没什么表情,一个板着张嫩脸,气氛古怪。
  任谁来看,都觉得这一大一小是吵架了,要不是小孩在犟,要不就是家长冷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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