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坐在驾驶室里缓了一会儿,他抓紧方向盘,开车下了高速,在山脚附近找到了一家民宿。
老板把他领到二楼客房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天还是漆黑的,雨逐渐小了一些,雷声也变得更遥远了。他脱下衣服,走到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回到床边,仰头躺了下去。
他伸手从床头抓过手机,解锁、看着主屏幕,壁纸中间有个雪人,是秦情堆的雪人,悄悄堆的,给他堆的。
那天大清早,秦情哆哆嗦嗦跑到别墅花园的角落里堆雪人。封存在楼上窗边,看得一清二楚,看着他捧雪、堆雪、雕琢,然后不很满地摇头、跺脚、转圈,最后灰溜溜回到了别墅里。
临到快要离开,秦情都没主动跟他提起这件事情。封存也就没说,找机会去了一趟花园,对着雪人拍了张照片,从那天起,封存的主屏幕就一直是它,没再换过。
秦情。
秦情啊。
封存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
窗外的雨落着落着,好像就变成了雪花,直往封存的心里落。
封存不知道盯着自己的屏幕看了多久,忽然顶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上回送锦旗那位女士发来的:封医生,我女儿从柏林回来了,想要当面感谢您,不知道您能否赏脸,一起吃个便饭?
封存笑了。笑出了声音。
他丢开手机,蜷缩在床上,笑得肚子疼。
不要叫我封医生。
我不是医生。
我是病人。
我他妈的脑子有问题,我病入膏肓。
绝症。
不要叫我封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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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窗外的树叶儿苍翠欲滴,丝毫看不出昨天夜里受尽狂风骤雨摧残的模样。
封存也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他早上起来挑干净了掌心里残留的木屑,然后就开始按部就班洗脸刷牙,最后拖着神色略显疲惫的一张脸,不紧不慢地往楼下走了。
民宿老板知道他昨夜是几点来的,大清早看到他的身影,惊讶得不得了:“这就睡醒了啊?”
封存笑了笑,把房卡交还给他:“睡醒了。”
“餐厅有早餐。”老板说,“包子馒头之类的,家常饭菜,但都不是预制品,吃了再走吧。”
“行。”封存去了餐厅,碰到了一个小男孩。男孩儿还没有放食物的架子高,估计是跟着父母过来避暑的。
小男孩站在那堆蒸品面前,一脸犹豫,封存问他:“怎么了?夹不到吗?”
小男孩摇头:“我想吃奶黄包,也想吃叉烧包。”
“没规定只能吃一个啊。”封存说,“两个都吃呗。”
小男孩继续摇头:“我吃不完两个,不能浪费。”
封存伸手摸了摸他柔顺圆滚的一颗脑袋:“那咱俩分着吃,行不行?”
小男孩很惊喜地笑了,用透亮的声音说:“你真是个大好人!”
封存挑了下眉毛,摇头道:“我是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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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是!自作自受!自不量力!自食其果!”秦情在健身房“砰砰砰”地打着沙袋。
封存昨晚一夜没回家,秦情还特意去工作室找了,居然也是空无一人,封存连车也开走了,不知道此刻正停在哪家的屋檐下边儿呢!
秦情打半天,累出了一身汗,肚子咕噜噜叫。
他洗澡换完衣服,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早餐店,点了份豆浆油条,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抬头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闻觉——过年那会儿,柯舒维介绍给封存,然后俩人就一直没断过联系,前阵子还去k2一起喝酒的漂亮男人。
第50章
窥私欲是一种很让人上瘾的东西。
掌控欲当然, 更是。
但掌控需要门槛,窥私,却相对而言简单许多。
上回跟着封存去了k2, 给秦情开了一个很不怎么好的头。他发现,即便是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他只要跟着那道冰冷的身影紧抓不放, 仍旧可以在前后相差不多的时刻, 看到同一棵树、同一片云, 听到同样的一声汽车喇叭。仍旧可以近距离呼吸到同样的一阵浑浊空气, 让这空气,将肺腑相连。
在河滨公园分道扬镳后, 封存不回家,秦情也没再回去。
andy给他提供了一处老公寓,原本是用来堆器材以及相关资料的,屋内仅有一个沙发床, 但好在洗浴设施还算完善。
秦情暂住到了这个房子里,住在这个逼仄狭隘的空间,他就可以很刻意地欺骗自己:封存没有把我一个人抛弃在家,是我主动出来了。
我, 主动的。
没过几天,秦情在上回吃豆浆油条的早餐店, 再一次碰到了那个名叫闻觉的漂亮男人。
这回他没点豆浆油条, 桌子上摆了一屉烧卖和一碗粥,他拿起筷子正要吃,就听到身后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那人说:“存哥,我今天晚上过来。”
秦情往嘴里塞了一个烧卖,脸颊撑得鼓鼓囊囊, 随便嚼几下就囫囵往下吞,噎得他差点直接交代在这儿,忙慌慌端起水杯往喉咙灌水,茶水从嘴角渗出来,划过脖子上的伤痕,一路流到胸口上。
这不是闻觉第一次去封存工作室了,就秦情所知道的第一次,那还是在四月。秦情很偶然碰见的,但那会儿他正被andy当牛马使唤,心里又暗自跟封存较着劲,没有那个空闲也没有那个精力去一探究竟。
这股劲一直较到了nancy婚礼,秦情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然后得到了一个预想之中的坏结果。
悬在头顶之上的利剑落地,他现在反而释然些了。
长时间与封存维持着表面和谐,好像都找不到任何可以捣乱的理由,然而被“坏结果”当头一击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可以继续干点儿不那么符合常规的事了。
比如,提前去封存的工作室外守株待兔。
秦情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弱智、可笑、又猥琐,但他干得兴致勃勃、颇有滋味,甚至在夏日晚风的吹拂下,闻着水泥地潮热的味道,感受到了一种几近变态的、热腾腾的幸福。
那天,闻觉在二楼卧室睡觉,封存坐在楼下沙发画画,秦情蹲在马路牙子上,透过玻璃窗,看了画画的人一整晚。
画画的人最近的作息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封存本来以为自己早已对过去那些陈年旧事脱敏了,否则冬天那会儿也不会主动带着秦情去玛瑙山。然而这阵子秦情一次次突破他边界的尝试,让他重新掉回了那个被恐慌支配的漩涡里。
他晚上睡不着觉,像惊弓之鸟,一有点什么动静就会心悸醒来。他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见不得窗外的叶子,因为窗外种的是银杏,西山的林子里,也有很多银杏,但比城里的要高、要大。
夜晚把人的感受与情绪无限放大,不分好坏。而人在半梦半醒间,灵魂又要比平日更加漂浮不定。
封存很怕寂静,而夜晚尤其寂静,所以在寂静无声的夜里闭上眼睛、进入睡眠,对他来说是件很煎熬的事,所以干脆不睡了,干脆继续昼伏夜出了。
每天清晨,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窗户外面人来人往,大街上响起一声声叫卖,自行车和电瓶车风驰电掣地接连开过。
他会在这份嘈杂的陪伴下,找回安宁。
而长夜漫漫,无事可做到底也是度秒如年,由于贝斯扰民,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画画。
为什么要画画?分明画笔一拿在手里,封存就会迎来无限的痛苦。可他还是会一次次地主动提笔。
仿佛身处痛苦之中的他才是最安全的。
因为他对这种感受最熟悉。
不过,说来也是好笑,闻觉到封存工作室来,首要目的,就是为了想要睡个好觉。
闻觉被一团乱麻似的过往感情搞得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他前阵子几乎快被睡眠问题拖垮了。柯舒维脑袋一热,求助封存,心想即便感情的线搭不上,封医生开解治病也是很有一手的。
工作室二楼的大床,让封存梦魇不断的卧室,就这样成为了闻觉唯一信赖的栖身之所。
那话怎么说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柯舒维当面感谢过封存好几回,说他不愧是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情绪最稳定、最靠得住的存在。封存听到这种话,一般也就露出个情绪稳定而又靠得住的笑,然后,就过了。
封存不喜欢管闲事,但他的确对闻觉特别上心,虽然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暧昧。
是因为自私吧。
他总能在闻觉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这话说出去,估计谁都不会信,因为他俩打眼看上去,可以说是天与地的差别。一个多情脆弱、一个散漫冷硬。
再后来,闻觉有天冷不丁喊了他一声“大哥”,封存惶惶然应下了。他又情不自禁地把对秦情的关爱,哥哥对弟弟的那一份,投放到了眼前人的身上。
这份关爱面对着秦情时,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可放到闻觉身上,只有神清气爽的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