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168节

  她道:“话也且事先说明白了,爹过来不闹事情,俺们一屋子人都孝敬他。他要惹事给三郎大景添麻烦,两个孩子顾忌长辈不好说甚么,俺可不依的。”
  范爹连答应,要真不好,他这个做儿的去说老子,不教旁人张口。
  这晌夜里,大房那头,张金桂与屋里人嘀咕:“如何还不见二弟来接爹?这陈三芳就恁般心狠,看着公爹不好也便罢了,如今连丈夫病了都不管的。”
  鲁氏听得张金桂的话,道:“娘勿要再说这些话来。
  爷过去二房住本就不妥,事先分家已是乡里族老见证过的,如今爷年老要人孝敬了再过去二房,不是教人心里不痛快么,便是外头见了,咱家里也落不得好名声。
  若是二房真肯接过去住,那也同人说好是过去住一段日子,给爷缓缓气儿,待着好些了再接回来。”
  张金桂正想驳儿媳一句,素日里多都是他在服侍范爷,她倒是轻松好说话,腰杆不见疼。
  范守山却也帮着鲁氏道:“儿媳说得不差,原先家里头不好,爹把多的家业都分在了大房手上,如今年老不能做活儿了,再去二弟家里确让人吃亏。”
  “切不能因着赡养之事伤了兄弟情分。”
  鲁氏是生意人,亲情之上,也还多了几分计算:“二房家里对咱不薄,先前阿鑫做私塾,二房忙前忙后不说,如今咱家里那间铺子生意,也是与二房做着的,外头可没那般的好价买得粮食放铺子上卖。”
  张金桂目光短浅,没甚么思虑,只图一时间的快活,哪里会细细盘算这些。
  听得儿媳妇的话,再不言了。
  翌日,范爹还真就下得床了,他过去大房那边说话。
  两厢说好,下晌这头就收拾了间屋子出来将范爷给接了过来。
  这范爷的病便是唬人的,过来没两日,便又生龙活虎了起来,终日吃了饭,神采奕奕的就出门去寻着老头子唠嗑了。
  倒是范爹,将养了些日子的身体,方才大好起来。
  家里头见范爷没生事,也由他出去耍乐,日子倒还是和顺的过着,与先前也没甚么差别。
  四月尾巴上,张石力与贺小秋成婚办酒席,康和跟范景携了礼,与陈三芳一并去了贺家吃席。
  人弄得怪是热闹,办了有十二桌子,菜肴丰盛,康和席间没少吃酒。
  欢喜吃完席,康和有些喝高了,回去都是范景驾的车子。
  闹得陈三芳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范景挺着个肚子出甚么事,好在虚惊一场,没出岔子。
  只至家时,后背心里淌了好些汗,吆喝了小香与自己打些水,急吼吼的去洗澡了。
  康和吹了一路的风家来,酒早也醒了,他打了水跟范景洗漱了,时辰还早,也不觉困。
  去屋里瞧大福,见着巧儿正在他屋里头,正教这小崽子数数。
  “且与大哥哥,哥夫说件好笑事。”
  巧儿见两人回来,将抱着的大福放下。
  她道:“今儿爷打外头耍了家里来,挂着一张脸,晚间好菜好肉都没吃几口就回屋子去睡了。”
  “这是怎的了?”
  巧儿道:“听得是与他一道耍的孔老头儿吵了架,骂骂咧咧的,言人见不得他好,嘱咐爹往后也不准跟孔家来往了,跟个小孩儿似的。”
  “也不怪人孔老头儿不欢喜他了,爷可抠搜,与人孔老头儿耍,从不见请人吃盏子茶,喝一回水的,倒是人孔老头儿常还拿些果子吃食与他用。”
  “爷专与人夸耀俺们家里好,却跟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日子长了,谁爱与他交好呐。”
  康和闻言不由笑了一声:“这爷怎恁般做事,家里不缺吃喝,果子点心也从不曾藏着掖着,他要张口拿点儿送人,谁还能短了他的。
  且不说他张口了,时常都送了吃喝进他屋里头,堆放着吃不完,他就是请人上家里耍也有的是东西招待。”
  “可不就是这般。我前日里打趣了他一句,怎也不招待朋友,光受朋友招待。人与我说钱财来得不易,若不好生守着,说不得哪日就嚯嚯完了。
  还捡着大道理将我说教一顿,言过去家里又是何种穷法,我心想我也不是生来家里日子就好的,哪不知那些。我也不稀得说他了。”
  几人说笑了两句,回了屋子歇下。
  原康和听巧儿说了范爷俭省,还与范景说,这总比胡乱好朋友的好,也算是个长处了。
  谁想还没乐呵两日,就给闹出事来。
  一日上,恰逢着天落雨,范爹也便没有去地里忙活,他难得闲散,王木匠就来邀他去家里吃酒耍。
  范爹交待了家里一番,乐滋滋的就去了。
  这范爷呢,自打跟孔老头儿闹掰了,日里头就不常出去耍了,在家里的时间多。
  午间,小香就同范爹摆了饭菜,一碟子水芹香炒肉脍,一碗肉沫鸡子羹,外一道凉拌菜,再有一道豆芽子汤。
  “菜这样多,小香,你便与俺一桌子吃了罢。”
  小香道:“太爷,俺们外头有饭菜咧,这是老爷专门喊与你弄的菜,就怕你一人在家里头吃不好。”
  范爷只听得她说另做了下人的饭菜,就要去看。
  小香也便引了他去,范爷见着另弄的菜是一锅子菘菜萝卜汤,里头还油汪汪的,打里捞出了一大方腊肉,已是切做了肉片。
  除此外,还蒸得一笼耙软的芋头。
  “这是你吃的?”
  “不是俺一人吃,一欢二喜,牟兄弟、刘兄弟、连兄弟一道儿的饭菜。”
  范爷登时就嘴眼不对了,他豁然端起了那一大碗的腊肉:“你吃便也罢了,咋还与他们吃这样好。领了工钱来给人做事的,吃菜又吃饭,竟还吃恁多肉!反了天咧!”
  正要进灶屋问小香饭菜好了没的连四哥,在门口就听得范爷的一席话,暂住了脚,没往屋里去。
  小香连追着范爷:“太爷,平素里都是这般吃的!”
  范爷梗着脖子:“以前家里头穷,十天半月都不得沾些荤腥,这厢他们这些给人做活儿的,反倒是日日都吃肉,不比主子的日子都还好过呐。”
  说罢,范爷瞅着模样端正的小香,温了言语,想去拉她的手坐下:
  “你往后甭与他们做肉吃了,俺瞧着他们的活儿也不重,还没得俺年轻的时候下得力气多咧。你要是想吃肉了,与俺一同吃。”
  小香吓了一跳,哪里好意思一个人跟着范爷吃肉,连说不能坏了规矩就逃了出去。
  午间她在外头吃饭,家里几人见着今朝纯是素菜,没得肉,难免是问,连四哥便怪气了几句。
  一时间,倒教小香里外不是人。
  这范爷心疼肉与了家丁吃,午间便敞着肚皮吃肉,一粒饭都没吃,光捡着肉吃了。
  吃得饱足,便钻回屋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谁知下晌人就不对了,哎哟哎哟的叫着肚子疼,范爹家来连去使人去喊了朱大夫,说是积了食。
  范爹见此不由拿了小香来问,一时忧心着范爷,说话便重了些。
  小香吃了一肚儿的委屈,趴去屋里哭了好一晌。
  待着康和他们家来时,且还不晓得生了甚么事,就见着小香红着一双眼儿来说:
  “承蒙是康三兄弟与范夫郎这些年月里对俺的厚待,只俺如今年岁不小了,爹娘来了信儿说是在家中寻了一桩好姻缘,要俺去成了家。”
  康和闻言,只觉事情好生突然,便道:“这些年月你在家里头做事妥帖,我们想多赁你些时间,只婚姻是桩大事情,也不可耽误了你。
  不妨这般,这头许了你长假,待你家去完了婚,再过来继续做事可好?届时我与夫郎,也与你备一份厚礼,贺你婚姻大喜。”
  小香哪里真舍得这么个好去处,此番拿了这借口想走,听得康和范景这番言语,更觉伤心,一时间哭得不能自已。
  康和觉怪,便细问小香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吃了甚么委屈,她却不肯言。
  反是范爹一连愧相来说:“下晌你爷积了食不得了,俺一时心急同小香说了重话咧。嘴长在你爷身上,不当怪小香没把人看好。”
  “你甭辞去,是俺不当说你。”
  巧儿却是眼明心亮,她与小香最是好,晓得她不是那般受人说了两句就哭天喊地的性子。
  且她家里头日子不多好,便靠着她拿了月钱补贴,轻易如何会要辞去。
  她便温声去问小香:“你定是有甚么委屈,细细的说出来教我们晓得,哥哥、哥夫都是公正的人,没有教你吃罪受屈的。”
  一番安哄,小香才将今日的事情一一道来。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范爹瞪直了眼,要说是他爹不与底下的人吃肉,那还真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
  可说他与小娘子拉拉扯扯的,这事他却不肯信。
  小香哭说:“俺不敢扯一丝谎来,只怕是连四兄弟听得了几句,午间吃饭才呛俺,这厢倒可唤了他来问话。”
  康和便去喊了连四哥来问,连四本也只是下头说几句酸话,哪想事情竟还给抖到了康和这处来,他心头畏畏的道:
  “俺也不是要说小香,只这春夏月间,农事繁重,尽数是些下力气的活儿,俺瞧着一欢二喜,牟兄弟、刘兄弟都干得累。太爷却将俺们吃的菜端了去,说只与小香吃,俺们心头一时愤懑,就说了不好听的话来。”
  接着问了另外几人,也都是认定了这事情。
  几个壮丁姑且不晓得其中内情,独是连四哥听得了几句范爷对小香说得话,虽没人见着范爷要去摸人的手,但范爷独却待个正值妙龄的小姑娘优待,对其余男子就苛着,是个甚么心思谁不晓得。
  “作孽啊,作孽!像个甚么话!”
  范爹一张脸羞红一片,只觉火辣辣的,倏然站起身便气汹汹的朝范爷的屋子去。
  一屋子剩下的几人面上都不大好看,且没人当头就说范爷的不是,康和宽慰小香道:
  “这事情是教你委屈了,小香,明儿你便回家里头去歇两日,这事自会与你公道。”
  小香哭应了康和的话,与屋里的人做了谢回了屋去。
  范守林又羞又气的跑进了范爷的屋里头,当即就骂了起来:“娘才去了几月光景,你一大把年纪了如何这般不知羞耻,真真是要将俺的面皮子都给丢光呐!”
  范爷下晌吃了消食的药,身子已是舒服不少了去,时下见着儿子进门来便对着自己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气道:“你没头没脑的骂俺这一席话做甚?”
  “作甚?你干了些甚心头没数?你羞不羞人呐,恁大年纪了去戏个小姑娘,先前那陈雨顺还在家里头瘫痪着呐!这便是贪好颜色的下场!”
  范爷听得这话,登时心虚了一下,眼睛不敢瞅范守林,他道:“那丫头与你说的?便是胡诌,俺瞧她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就想喊她多吃些。咋这样跟你说俺呢,不像话,你把她辞了罢了。”
  “你瞧姑娘瘦发善心喊人多吃,却把家里下力气的壮丁的肉给扣了,自个儿撑坏肚皮的吃,还不认你那点儿羞人的心思,天底下恁有你这般做人的!
  如今人家不依你,就要把人辞了去,爹呐,俺的爹,你咋这么个人!”
  范守林当真是气,又当真是羞。
  他给人说骂了一通,心头不得解气,过去把他兄弟范守山叫了来,把事情说了一遍与他听。
  范守山也是大惊一场,面上觉羞:“那便是赁来的人,也是活生生的人。哪里有不吃饭吃肉的,这月上活儿计重,不与人荤腥吃,谁肯下力气做活儿呐!”
  “爹就是俭省也不该省到这上头来,您没管理过大家大业,瞎管甚么事。”
  “这些且不提,你、你……小香那丫头才多大,往后人晓得了这事,如何看俺家的家风,大鑫可是教书育人的夫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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