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167节
范爷撑起眼皮子瞅了两人一眼,道:“俺头昏呐,浑身都没得劲儿。许是你奶在底下嫌孤单,要俺下去陪着她咧……”
康和听此,眉头一动:“爷说得胡话,爷是要长命百岁的。”
范景见范爷这病恹恹的模样,问鲁大嫂:“请没请朱大夫来看?”
“瞧了,说是瞧不出哪处不对,只开了些安神的药下来,说许是想奶了。”
康和竖着一只耳朵听着,罢了,问:“不是伤寒发热?也不是旁的不是?”
“朱大夫没说有这些不对的。”
这厢床上的范爷叫唤的又更大声了些:“许就是你们奶在唤俺咧,昨儿夜里头俺梦着他挨着俺睡,今儿一醒来便浑身冒冷汗。俺活不了咧,遭罪哟~”
几人对视了一眼。
康和瞧出了些不对的苗头来,和声问床上躺着的范爷:“爷这般不适,朱大夫也看不好,不妨教我送你上城里去请两个大夫再瞧瞧。”
范爷听康和说这话,却摆着手:“俺这就是教你奶给闹得,看再多的大夫也都一样。何必教你们操心折腾这一场。”
康和道:“可若教爷这般不舒坦怎行。”
范景冷不伶仃的冒出来一句:“那便请个大师来。”
范爷听得范景的话,鼓圆了一双眼,有些被气着的道:“便是家里有鬼,那也是你奶,如何请得甚么大师,莫不是还要将你奶给赶出家门去麽?!”
康和暗暗拉了拉范景,虽觉他说话有些好笑,但也怕将范爷给气着了,示意他别再说。
“俺瞧着你们俩,与你们说说话心里头也没那般闷了。”
范爷又弱泱泱道:“待你爹忙罢了,也教他来与俺们说说话罢。人老了,就是不痛快的地儿多,还劳你们关切。”
康和跟范景在这头陪了些时候方才家去,路上范景道:“我看他没什麽大病大痛的,纯粹便是想寻事。”
“往前爷也不见是个多事的人,想是不应当啊。”
康和道:“我见他今天有话是想说,却又不与我俩说明白,估摸想与儿子谈。”
午间,范爹听说老子身体不爽,火急火燎就跑过去看了,大半晌都没见着回。
晚些时候,连陈三芳跟巧儿都从县里回了来,听了范爷的事,也都过去看他。
康和跟范景没去,因着上午看了人并觉没大碍,也就在家里头弄晚食。
没些时候,三人一道家了来,老远就见着陈三芳青黑着一张脸。
“这事你想都不要想,当初分家时他俩跟着大哥,多的田地、好的屋子,都与了大房,最是能干的时候都在跟大房下力气,便宜都教他们享了,时下自个儿老了要人孝敬了,他倒是厚着面皮要来俺们这房享福了。”
刚进院子里,陈三芳便骂开了来:“早俺就晓得他偏心大哥,如今更是偏心的没边儿了。俺没受得他们两分好,气倒是没少吃,休想教俺伺候他。”
范爹教陈三芳骂得灰头土脸的,弱着声音道:“爹这不是在大哥那头住不了才说要换个住处的麽。
娘要吓唬他,他害怕咧,夜里睡不着,饭也吃不下,大哥那边处处都是奶的影子,他难免时时都要想着。以前也都没提过这些事,不是存心要麻烦你。”
“他没做亏心事,作何要怕娘!分明就是想过来住,寻了个借口装病作怪哄你这个傻儿子,你倒是还颠颠儿的就信了。”
陈三芳气极了:“他要不是装的,怎偏只拉着你的手说这事,早间三郎大景去瞧他不说,俺将才过去了他也不说了,就好拿捏着你个软耳朵的!”
康和跟范景听得动静,出来问:“怎的了?”
巧儿轻哼了一声:“爷想挪动来咱家里住,不好开口故意装病呢。爹好心眼儿大孝子想接了他过来。”
康和眉头动了动,早间便觉有事,果不其然。
只到底是隔了辈分的长辈,范爷俩儿子尚且还值壮年,轮不着他多嘴对长辈的安排。
他便问:“那大伯他们是什麽个意思?”
“能是甚么意思,他只怕巴不得你爷过来咧,倒好教他们松散了手脚。”
陈三芳气说道:“你爷说在家里住不下去了,大伯默不作声的,装不晓得该咋办,你爹便上赶着说让爷到这头来住。谁知道究竟是你爷想过来,还是教他们给哄着说要来的。”
康和也不好张口说范爹不是,范爹到底是范爷的亲儿,如何能看着老子爹不痛快的。
且范爹又还是那般孝顺的性子,年前范奶去了,他偷摸儿都哭了好几回。
“这事情先好生商量着看罢,说不得过两日爷的身子就好了。老人家就跟小孩儿一般,偶时不欢喜了,就拿些事来闹腾。”
夜里,范爹与陈三芳在屋里头还在为着这事情吵吵,康和同范景在屋中,偶也能听见点儿声音。
康和同范景揉着发肿的脚,道:
“咱家里屋子多,若要接范爷过来住,倒也不愁住不开。外在又赁的有人手,素日里也用不上咱亲自服侍多少,倒照常还是该如何就如何。”
“家中富裕了,儿子想孝敬老子,也是人之常情。爹那般,倒是比外头那些没有情义不管爹娘的要强许多。”
范景晓得康和说这些话来是为着宽慰他,他也便愿意同康和多说些:“爹想孝敬爷是常情,亲儿子合该如此;娘不痛快这事情也是常理,当初爷奶瞧不上她,没少与她排头吃,如今又要过来一屋檐下住,她怎么能高兴。”
说罢,他又看向康和:“再者,家里有现在的日子,也不是爹的功劳。”
康和晓得范景想说家里的富裕日子是他盘计才来的,道:“是这个道理,只家里有今朝,也是一家子齐心得来的,谁人都出了许多的力,也与了许多的支持。
虽我不在乎爷过不过来住,但倘若是他真来了,好生过日子不闹腾,也都和睦着能过,可若他老寻事来作怪,那也是不成的。”
范景道:“你且别管,让他们自商量去。家里事难缠,往后要有不好,说不得怪你头上。”
先前二老闹脾气不肯上山,在家里住着受了流寇惊吓,范爷时不时都还在念叨,倘若先前上山去了,范奶说不得就不会落下心悸病来,还得多活几年。
这厢他大伯便要出来说自己的不是,哭说自个儿没有把老娘照看好。
范爷拉着儿子的手,慈言不怪他。
不怪亲儿那是要怪谁?
虽没明言是康和顺了他俩的意思就在山下不对,可范景听着这般话心里就是不痛快。
他要真过了来家里住,也甭想他有一张好脸色。
康和也晓得些先前的事,虽没放在心上,但听得范景这样维护自己,心头还是不由得一暖,他道:“好。我都听你的。”
第104章
这事情闹了有几天,范爹执拗不过陈三芳,那头也到底也不好径直把范爷就给送过来。
康和跟范景也没掺和,两人就忙着生意。
本这般僵持着,一日里,他俩打铺子里头回来,原本是欢欢喜喜的,因贺小秋与张石力的好事将近。
午间四人在一道上吃饭,说请的办席灶人如何,又说差不多日子可以把鸡鸭送过去了云云。
吃了晌午饭,贺小秋还拉了范景去瞧他做的喜服,范景这日里瞧着心情都不差。
至了家,却见巧儿面色不多好,上前来同两人说爹病了。
“快午间昏倒在了地里头,佃农给送家里来的,急匆匆请了朱大夫来瞧,说是多劳多虑,肝气不通郁结成了病。时节变换上,最是容易染病的。”
范景听了巧儿的话,快步便进了屋子去,康和也后一脚跟着。
两人进屋,就见范爹躺在床上,嘴唇发白发干,脸色也黄焦焦的,一双眼没甚么神采。
这不似装的,是真给病了。
陈三芳坐在一头绞帕子与范爹擦脸,默着没说话,一双眼却见发红,似是哭过了。
两人还在因着范爷的事情心头各不痛快着咧。
康和道:“爹,你身子哪处不痛快?”
“不要紧,只些微头昏,睡一晌便好了。只地里头的活儿,还要交待。”
康和听着范爹的声音有气无力,连道:“这当儿上了,爹便好生的歇息养病,地里头的事情不肖再想再操劳。我自喊他们去干,实在不则,赁人干都使得。”
范景紧着眉头,他没说甚么话,却也可见的忧心。
两人在屋里服侍了范爹些时候,大福家了来,范爹说想大孙儿陪着,教其余人各忙各的去。
大福取了字出来,一个一个念给床上的范爹听,康和跟范景这才出了屋子。
巧儿与小香在外头与范爹熬药,康和也上灶去给范爹做些温补的粥汤来。
一屋子的人实在都晓得范爹是因着甚么病的,不过范爷的事情为一则,这春月时节上,料理田地耕种播种,范爹确也早出晚归的下了许多力气。
身子本就疲乏劳累了,外加心里头又郁起事来,两厢一冲,可不就给病倒了。
范爹这病,一连给缠了四五日,朱大夫也来了三趟,却也不见好,只瞅着躺在床上的人见瘦。
这日夜里头,陈三芳上康和范景的屋里来,她抹着泪儿:“你爹这模样可咋整呐?俺心里头见着他病不好受,想着先前不当与他那般吵。他这人,从前就吵不过俺,只晓得自个儿生闷气,这朝可是气出病来了,真要教俺气死了,只怕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康和连宽慰陈三芳道:“这事情如何怪得娘,夫妻之间,吵架是常有的,哪有娘说得那般严重。爹就是恰逢着换季节,又总狠下力气干活儿,这才病了。人难免有三灾六病,哪能一直康健,有病痛才是寻常。”
陈三芳受康和劝说,心头倒是好受了些,她叹了口气:“说罢了,你爹就是惦记着将你爷给接过来。他是孝子,以前就总在俺面前说,范家两个儿子,属他没本事,不似你们大伯那般能干,少得你爷奶喜欢也是寻常。
如今家里头富裕了,你爷又想来住,他觉自个儿受人需要了咧,如何有不应的道理。”
康和心头喟叹,这多子女的人户之中,往往不受疼爱的反最孝顺,一生总都在想证明与父母看。
范爹是家中的老二,上头有个会说能干的兄长,下头还有个妹妹,他夹在中间,最是容易受爹娘老子忽视的人物,性子也钝,只怕少时所得关爱最为少。
康和便问陈三芳:“那娘想如何?”
“俺就是来同你俩商量,要不然就应了他接你爷过来住罢了,他心里头的结解不开,身子好不了,这样长久下去怎么能行。”
陈三芳道:“家里头总归还要看你俩的意思。”
康和见此,看了范景一眼。
范景道:“要接他来便接他来,你且与爹说明白,爷过来若是安生过日子,那一家子也都孝敬他,若是闲着爱折腾,我甚么性子,他自晓得。”
陈三芳应了下来,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她才回去屋里。
打灶间端了药,陈三芳拿与范爹吃:“你莫要再这般躺着了,教一屋子的人都睡不安稳觉,明朝自起了来,去大房那边与大哥大嫂商量,你要接他过来就接罢。”
范爹听得陈三芳这般说,一时振作了些精神,他挪动了一番身子,想要坐起来:“大景与三郎可应?”
“他俩见你这模样,能不应?一屋子人谁不心疼你。”
范爹闻言,面露惭愧,他握住陈三芳的手:“俺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娘昨年冬里,连春节都不得曾过就匆匆去了,俺想起来就要淌泪,双亲如今独得爹一个,他也年老了,日子不见多,心头有甚么愿望,俺想全了他,更何况只是来俺们家里头来住。”
“晓得昔年你吃了他们不少委屈,这些年待他们已是多恭敬孝顺,这朝要接他来,得让你难受。他要是过来了,俺孝敬服侍他,你还是带着巧儿上铺子里给三郎大景看生意。”
陈三芳见他心头到底还是有自家里人,也觉好受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