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149节

  宅屋全然落成,少不得要用上两百贯,那是甚么个条件,这钱要拿去城里头,也能置下间小两进的宅了。
  如今他出门进门的,谁不高看他范守林,人逢着都是对方先笑着招呼他的。
  康和跟范景没掺合进这俩夫妻的拌嘴里头去,两人一左一右坐着,瞧着坐在中间的大福吃饭。
  这小家伙二月里头已过了五岁,跟那外头的小树子一样抽了条儿,个子能赶上村里七八岁的小孩子了,只他个儿长得快,却不似幼时那般胖乎乎的了,瞧着有些瘦。
  康和嫌大福不长肉,与他舀了一勺子肉糜炖豆腐到碗里,大福拿了一只圆圆的勺子,说了一句谢谢爹爹,将炖得油香的豆腐给捣碎了伴着粳米饭大口送进了嘴巴里。
  他倒是不挑食,吃饭比小时候还乖,压根儿用不着人照看着吃饭。
  这康和跟范景俩,好似是没得孩子缠闹过,没尽那般带孩子的瘾似的,可眨眼孩子就长大了,还变得更懂事更乖巧了去。
  他俩便总要没事找事的把孩子给照顾着,吃饭时要端着饭碗给喂,晚间抱去洗澡。
  大福话不大多,也不爱闹腾,一日里头实是忍不得了般,埋在陈三芳怀里头多伤心的哭起来。
  “我都不是小朋友了,能自己吃饭,自己洗澡。
  爹爹和小爹总还照顾我,我是不是不聪明,真的是个傻孩子?”
  陈三芳听了这话,又气又好笑,哄了大福好一阵儿,又去把康和给说了一顿。
  这做爹的先时见人大福乖巧少有哭闹,说怕孩子是个傻的,还要带去教朱大夫给瞧瞧,不知甚么时候定又说这种话来,教大福给听着了,怕是多伤心的给记在了心里头。
  她说康和:“你俩年纪轻轻的,素日里头少忙些生意,抽出一点空闲来,再生上几个孩子,省得是嫌俺们大福太懂事了。”
  康和教说得张不了口,再是不敢伺候大福了。
  “下晌哪处耍去?”
  康和看着大福擦了擦嘴巴,问他要如何。
  大福答他说:“十五弟弟要过来寻我,我们要去帮牟叔叔拾鹌鹑卵。今早我跟牟叔叔说了,让他把卵留着下午再拾。”
  十五是徐扬家的小子,唤做徐安衍,因是十五一日生的,小名儿就叫十五。
  他年纪比大福要小个岁把,但俩小崽子倒是耍得好。
  范景闻言,道:“那可别把卵捏坏了。”
  “不会。牟叔叔教过我取鹌鹑卵了,我跟十五都会。”
  大福又问范景:“十五上回过来,见着了新生下的小兔子,他很喜欢。一会儿他来,我可以送一只黑色的小兔给他吗?”
  范景应了一声:“你元小叔总与你带点心吃,你送只小兔给十五也是应当的。”
  大福很高兴,放下碗筷,与桌子上的人说了一声就跑去门口等着十五去了。
  没些时候,元哥儿就带着十五过来了家里。
  两个小崽子会着,欢喜得很,又蹦又跳的,牵着小手就跑去了棚屋。
  他俩能在棚屋里头玩上一整日。
  元哥儿提了个食盒来,做了些糯米甜藕,取了一碟子给陈三芳他们尝吃,又与两个小崽子留了一碟,等着耍累了好吃些。
  “晌午饭都没吃几口,就闹着要过来寻大福,更甭说是教他睡会儿午觉才来。”
  陈三芳把元哥儿喊进去坐,笑说:“饭桌子上大福也是念叨几回了。”
  康和问了两句徐扬这阵儿在忙活些甚,都有两日没见着他人影了。
  元哥儿说他去了县里,新上任了县公,总唤他们这些乡长前去问各村上的一些杂务。
  范景去棚屋里瞧了眼,见着大福跟十五就像牟大郎的两条小尾巴一般,跟在他的屁股后头,一人提着个小篮子,轻轻拾了拇指大小的鹌鹑卵小心放在篮子里头。
  小家伙多觉趣味,把鹌鹑卵捏了又捏,尤其见着那般有斑点的,觉着稀奇得很。
  家里如今养得有上百只鹌鹑,这小小的鹌鹑很是肯产蛋,母鹌鹑几乎是一日里头下一枚。
  几十只母鹌鹑,一日里就能收起几十枚卵。
  康和放在铺子上多好卖,竟是比那鸡子鸭卵还好销得多。
  人觉个儿小精巧,一枚鹌鹑卵就要一个铜子的贵价,富裕些的人家都是三五十枚的买去吃。
  去年康和拿了些在贺小秋的铺子上卤出来卖,又还弄了松花鹌鹑蛋,倒还有些供不应求。
  一会儿,康和就也撵了进来。
  他瞧了瞧小崽子拾鹌鹑蛋,转去牲口棚里转了一圈儿。
  牟大郎同他道:“这阵牲口一直自养着,来了几个农户瞧看,却都没买下,可要贱价些卖去城里的牲口行?”
  康和见着几头熟样儿的壮牲口,跟个憨货似的,埋着脑袋只一个劲儿的吃草料,棚里头就属它们吃得厉害,膘是日益见长。
  这般久卖不出自养着也不是个事儿,一头两头的且不算事儿,要紧他们家里头养着各样式的二三十头。
  新育起来的牲口好不易长大了,就得卖了回些钱,若干养着日里头得不少开销用出去,时日越久,挣得便越少了。
  但卖去牲口行,确是价贱,就拿一头壮驴子来说,卖去牲口行,许就得个十二三贯钱,但人转手就要卖十八贯,二十贯。
  倘若康和自卖,不卖牲口行那样的贵价,就卖个十五六贯的价格,寻常人家买个实惠,他也比卖去牲口行要多挣上几贯钱。
  为此许多农户打听到他们家的牲口价,多远都肯来看看,牲口卖得也都还不差。
  只生意这事,难说总稳稳当当的好。
  康和琢磨着卖是不卖,范景这当儿说了一嘴:“若不想卖去城里头,又嫌白养着只吃不干,不妨找点活儿给这些壮牲口。”
  康和问他:“家里的地都是牲口换着耕,除却自家那三户佃农来借牲口使,还有甚么时候能教它们劳动?”
  范景道:“赁与买不起牲口又要使牲口的人户做活儿。”
  牟大郎一听这话,连拍手说好。
  “康兄弟许还不晓得,俺们家里头隔三差五的便有人上门来要借牲口使,左手是亲戚,右手也是亲戚,教人不好拒。
  可一旦是开了借的口子,那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借了这家不借那家,人又寻着说事儿,届时只怕弄得一乡里都在咱这处借牲口使。”
  范老爹也晓得这重不好,他一瞅见有人上门来借牲口,要是逢着陈娘子跟巧儿不在家的时辰,他要么便在屋里挺尸装睡,要么就打后门偷溜了出去。
  独是余他一个人,与乡里的人拉扯不清。
  人在外头说他狗仗人势,难听话有时都给传去了他夫郎和朱大夫耳朵去了。
  牟大郎道:“将牲口做起赁人使的活儿,能有进账不说,也好教乡里的人不好意思再张口白借去使。”
  “他们要想使牲口做事,拿了钱,任凭拉去使,也不肖俺们寻说头不借了。”
  他早就想寻个时间跟康和谈谈人来借牲口使这事了,只他终日里头忙,都还没得机会说。
  康和听罢,终日在外头跑着生意,倒确实还不晓得家里这些事情。
  但细细一想,这确实是乡里会生出的事。
  “你当早与我谈的,那就这么办!定个时辰定个价,事情就给弄起来。”
  这几年牟大郎为范家当是全然称得上一句尽心尽力了,去年初他与朱大夫的徒弟成了婚,人养家糊口开销见大,他给涨了五百个钱的工钱。
  他在范家做活儿,蓟哥儿还住在村里,前头还说预备着把他小爹接过来住,方便着照看,倒多好。
  牟三郎高兴的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说罢,康和笑说范景:“我们景哥也是会盘算生意了,可了不得。”
  范景没受他的吹捧,他心中想自己哪会盘算甚么生意,不过是前些日子他在外头撞见个老汉,人驮着重物家去,他整好驾了空板车,就捎了人一截路。
  那老汉言,手头若阔绰些也想买上头牲口使,只这些牲口有的价比人贵,寻常老百姓难攒钱买上。
  又感慨说,若有那般合适的,赁个三五天来使,那也是好的。
  只赁牲口要上县里,寻常乡下人户牲口行里还不肯赁,要么就得加些价才成,外还得给上一笔押金,麻烦得很呐。
  范景听了一耳朵,今朝说起牲口的事,整好想起。
  翌日,康和去城里的牲口行转了转,问询了城里牲口的赁价,以及相关的事宜,弄了个清楚,回去就给自家的牲口定了赁价。
  按着价值,最贱的当属驴子,依次下午是马与驴杂交的骡子,接着是牛,最为贵重的当属于马。
  马范家拢共也不过两公两母,且还是那般最寻常不沾贵品种的马,便是这般,当初也还是康和走了门路,四处打听给弄到的。
  一匹就得三四十贯。
  虽现在教牟大郎育出了一匹小马,可康和还是没舍得要把马赁出去给人使,不过村野农户,想也没人舍得赁马来使。
  那便只牛、骡子、驴了。
  县里头驴子一日赁价为四十个钱,价格随驴的品相好坏浮动三五个铜子,骡、牛价格差不多,皆为五十个钱一日,规矩也一样。
  寻常赁去干力气活儿,多用牛,要外出或者套车,选骡居多,总之按需而赁。
  康和便以城里的价低上十个钱的数来赁。
  早间至晚,四个时辰,押金一贯。
  这押金一则是为了人能按时归还,二来也防那些不爱惜他人之物的,虐待牲口。
  没两日,就又有人舔着脸来借牲口使,牟大郎便与人说明了如何得使牲口,前来借牲口的听得范家要赁牲口挣钱,默着便去了。
  转个头,扎去人堆儿骂。
  “恁范家真是钻钱眼儿里了,甚么都当做买卖来干,一担子粪要钱,如今是借头牲口使也要钱了。”
  “要不人大宅屋哪里来银子造的。这人呐,还是得要心狠不讲情,否则是挣不着钱的。俺去兄弟家借驴子来使,也就不过是帮着割草喂一碗粮的事儿,亏得范家张得了口要三十个钱一日。”
  倒也还是有俩讲些理的,人道:“话也不能纯然这般说,外人自是没法跟自家兄弟比。”
  “人范家养了恁多牲口,素日里吃粮看病,又还请了人帮着伺候,如何能白借人使牲口。”
  “俺去又不是空手,不也拿了些瓜菜去的嚒。”
  “人范家又不缺这些,自家里地多,啥没种得有。”
  “王三儿,范家与你多少好处啦,专帮着他们说话,你不上门去给人讨点工钱,都对不住你这般把范家给维护着。”
  几人说得不欢而散,说归说,闹归闹,过了些日子,陆续便有人打范家里头牵了牲口回家去使。
  那般扎堆儿里说范家不是的,照样笑着面皮也去赁。
  这四处说嘴,没教人恨上范家,倒教人都晓得了范家外赁牲口使这事儿了。
  人比城里的价实惠,前去赁还隔得近些,细细想来,不是得了一桩方便事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