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42节

  “官人,这山鸡您要便拿个一吊钱。”
  康和多随和的说道:“再送您一斤山里的好笋,带回去炖汤好使。”
  范景听得这价,眉心动了动,心想他比得六如何就给看做了一吊钱。
  不过教他意外的是,男子听了这价格竟没调头就走。
  “你这价是有些高了。”
  康和按着范家给的六十个钱径直抬高了四十个钱,叫价一百文,自然不低。
  “官人是富贵之身,料想家中事自有下头的人操劳,尚不晓年关上肉行的猪羊肉都涨了价。
  家中琐碎自有人打理不题,官人常进食肆酒楼,定晓得酒楼中一叠香炒山鸡肉是何种价格。那一碟子菜才几筷肉吃,按着那制法,一只活山鸡不知能出多少碟菜了咧。”
  康和道:“官人将这只山鸡拿回去,家里头的人保管都得说官人会使钱,会买物,独是没人会说您买贵了的。”
  那男子教康和捧得欢喜,道:“你这小山人怪是会说,再添一斤笋教我带回去吃,这笋脱了外衣不剩多少咧。”
  “官人大气爽快,自是好说。”
  康和将山鸡捆扎好,装进从干货铺里买的麻袋中,另又装了两斤冬笋送与男子。
  “官人慢走。”
  范景瞧康和竟就这般把六十个钱的山鸡卖到了百文之数,待着人走了,道:“你倒是会诓人。”
  “我可说的是实在话,年关街边上的索饼都涨了一个钱一碗了,咱们这是稀罕货,涨些价也不为过。肯吃山里那口肉的,都不是甚么穷寒人家,兜里有钱,不过是看稀不稀得使在你这处。”
  康和先前就见着食肆里头的人,吃喝得欢喜了,打赏个伙计就丢了一角银子出来。
  这富裕之人,要得就是个欢喜和面儿,为着这些他们肯使钱。
  “将才那人买得欢喜,咱卖得欢喜,如何能叫诓人。”
  范景晓得康和说的也是实在话,山头的猎手,同样拿下来的东西,便是有的能卖得好价,有的卖得价贱。
  买卖东西,诚心是一则,还得是要靠一张好嘴才得吃饱。
  左右他是不擅经营买卖的,便把这头交给了康和,自去了一头的摊子,同康和买了一碗热茶汤吃。
  便是这功夫上,又来了个大手笔的客。
  一辆软顶的轿儿停在摊子前,绸织祥云图案的帘子自里头教一只白皙戴羊脂玉的细手抬起来,一股木质熏香气便也跟着飘了出来。
  康和抬起头,瞅见轿儿里探出来张怪是稚嫩的少年面庞:“你笼子里的那只狐可卖?”
  同在轿儿里伺候的丫头将帘子打得更高了些:“少年慢着点儿,东西又跑不了。”
  “卖,这些都卖。”
  康和瞧着这是真富裕人家,提起他点名的狐,供他观赏:“山里头猎得狐,没伤着,精神得很。”
  “毛发倒是亮,虽比奇珍阁的瞧着品相差些,可也能瞧个新鲜。”
  轿儿里的富家子道:“过几日表兄姊妹的都要到家里顽,整好将这狐与他们耍个新鲜。”
  这话似是对着轿里伺候他的丫头说的,罢了,一双眸子又扫着康和的背篓:“我瞧里头还有獐子?”
  康和便将背篓挪过去了些:“是只小獐,三四十斤的重量。”
  少年道:“瞧天儿冷的,又起风,说不得明日也落雪,弄这野物教灶上的何妈妈给剖了,唤上我那几位好友,在园子里头烤肉赏雪岂不美。”
  丫头笑着道:“再好不过了,如此倒必去食肆里头吃要更有趣儿些。”
  康和听得主仆俩这般说,道:
  “小郎君要做烤肉宴友,倒不如将兔儿野鸭和笨鸟一并买了去,不说是都买,一样买一只,如此样数多,办个野味席岂不更显排场,独是吃獐子肉固然也趣味,难免是吃多了一样腻味。再者千口千味,忌口不爱这样的,也能吃那样。”
  “嘶~倒也有理。”
  少年听得康和这般说,道:“六郎我记着便不爱吃肝。”
  “你这些东西,便都与了我了。只我出来未带两个人,轿儿上又放不得,你将东西送去洗水巷的第七户人家上可使得?”
  康和闻言,连道:“这算甚么事,小郎君尽管放心,保管郎君这厢瞧见的是些甚么东西,甚么样,送至府上亦不变分毫。”
  轿儿里的丫头从锦绣钱袋子中取出了一角银子,递与了康和,道:“你这山人,一张嘴会说,哄得俺们少爷买下这么些东西。”
  “哪里是我会说,还是郎君眼光好,瞧得上的东西都是些好物。”
  那丫鬟笑了笑,道:“这是俺们少爷与你的赏钱,待东西送到了宅子上,自有人与你结账。”
  “多谢姐姐。”
  康和接下银子,沉甸甸的,少说也一两有余,心中忍不得想当真是想什麽来什麽。
  范景捧着茶汤碗过来时,那轿儿刚走。
  康和见着范景与他端了茶,端起一口便吃了大半,擦了下嘴,将得的一角银子拿与范景:“咱这些东西都有去处了。”
  “教将才坐轿的一并买了?”
  康和点了点头。
  范景捏着银子,眉心却紧了紧,道:“卖贱了。”
  康和笑了起来:“这是给的赏钱,人让送到宅子去,到了再结钱给咱。”
  范景不免意外,他倒是晓得城中富贵人家有打赏钱物的习惯,湘秀在大户人家里头做事,便常有得赏拿回家来。
  只他还是头一回遇这样的事。
  心头不免有些生奇康和究竟是如何巧言哄得富贵人家给了赏钱的。
  “哪里要我多说什麽,人家自有买山货的主意,与他几句便利便给了赏钱。到底还是咱俩今日运气好,碰见了个出手大方的富家子。”
  康和说罢,收拾了东西:“咱俩快些送过去罢。”
  范景应了声,两人带着山货按照那少年说的位置寻了去,到了阔气的大宅门口,康和瞧见牌匾上题得宋宅二字。
  他们是从侧门把东西送进去的。
  大户人家的人倒是客气,请了两人进门还倒了茶水吃,不过于价格上却不如那小郎君好说话。
  宋家灶上有专门采买的人,市场上的菜肉一应价格如数家珍,由不得人辩弄甚么价格。
  一张嘴就知是老手:“盘计过秤这些山货值当个三贯钱。”
  过来前,康和便问了范景他们的东西值个什麽价,清点下来按照市场上散卖的价格算,便是不溢价也能卖个三贯两百钱,过年涨点儿价的话,如何也能奔三贯五百钱去。
  但若是拿去李大官人的食肆,按照那边收货的价格便只能得两贯五百钱的模样。
  他们食肆一年四时都只给一个收货价,好处便是秋时好猎捕不会贱价,但坏处便是冬月过年也不会因此涨价。
  不少猎手也有心眼儿,晓得他们铺子的习性,便在秋时去卖,冬月改别家。
  可李大官人食肆有宗儿好,便是秋时先收那些老客的货,新面孔通常还是要遭压价。
  范景不擅钻研,便一直都在李大官人那处卖。
  康和心头有了数,这厢听管事妈妈客气的给这个价,瞧着也是有些想照着收货价格来买了。
  他不多乐意,小郎君给的赏是一回事,他们转头压价又是一回事了。说不准这头压低了价格,扭头报去账上就是外头散卖的年价了,从中能捞不少呢。
  若是往后要常来常往,康和倒是乐得做这个人情。
  但宋家少爷也是一时兴起要吃山货,又非府上要常买来吃,下回再送山货来,人家未必买账。
  既是一回买卖,还是紧着自个儿更好。
  他笑道:“妈妈,您这个价便是压咱了,这时候外头哪样东西不跟那春笋似的冒尖儿的涨。也是小郎君诚心要,否则我同夫郎再外头多受会儿冻,街市上热闹,东西也好卖。”
  “就是有剩,也有老主顾肯收。”
  管事妈妈瞅了康和一眼,见是个能说会道的,便让了些价出来:“料想你们送来也辛苦一趟,再同你添两百个钱,也教你们好回家过年。”
  康和听得这价,心头愿意做些退让,算上小郎君给的赏钱,如何都是赚的。
  若是把价钱压得太死,也不好看。
  “妈妈既是如此爽快好说话,我也不是那起子婆婆妈妈的,依了妈妈的价,外还送十斤山里的笋与妈妈。”
  管事妈妈面上起了些笑:“你这小郎倒是体贴。”
  说罢,招手喊了个小哥儿去秤银子来,又问康和范景两人还吃不吃茶。
  从宋家出去,康和跟范景心情都不差,两人一并上街口的摊子上吃了一碗热羊肉汤暖身子。
  点了点今儿卖的活物,拢共得了四贯多的钱。
  范景把得的那一角银子拿与了康和:“你的。”
  康和见他这样分钱给自己,心头有些不舒坦,道:“甚么你的我的,你这样,索性全都给我好了。”
  范景听康和说这话,默了默,没搭腔。
  其实他倒是早就起了心思要把钱拿给康和保管,他觉着康和并不是全然胡乱花钱的人,也是有盘算的。
  只他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轻易不会将身家给交出去。
  “等席面儿摆了给你。”
  康和听这话,将才还不欢喜的眸子又亮了起来,他凑在人跟前小声道:“怎的,要吃上嘴了才安心?”
  范景不答他的话。
  吃上嘴,怎才叫吃上嘴?那日教蜂蜇了还不叫吃上?
  下晌晚些时候,起了风,瞅着不是下雨便是要下雪。
  康和跟范景没在县里头多耽搁,上肉市的吴大姐那处买了一方肥瘦相间的猪肉,两人便赶着一道回了村子。
  “哎哟,我的儿,你俩可算回来了。瞅着山头都白了,山底下也见了雪,迟迟不见着你俩下山,还以为出了甚么事。”
  陈三芳打开院门,教两人进屋:“今儿俺听村口的祁大娘说虎头乡那个姓葛的猎手教野猪给咬了咧,人都是家里头求人给抬下山的。俺跟你爹听了这事儿都吓死了,想着你们再不回来,明儿就上去瞧瞧了。”
  康和听得葛有全下山了,没同家里提葛家的事,只道:“今朝见下了雪便下了山,我跟大景先去了城里卖货,回来的便迟了。教娘跟爹担忧。”
  “没事就好。快快去灶屋,珍儿烧着火咧,正是说要下米做饭了。这天冷得很,瞧你俩脸都冻红了。”
  也是个把月没见着了,一家子都多想范景跟康和,见着俩人安生回来,心头都欢喜一场。
  康和搓着手从背篓里取出了买的一方肉,道:“夜里做肉吃吧,大景这回猎的活物卖了个好价,便舍了二十个钱买了一方好肉,也教家里打个牙祭。”
  陈三芳拆开油纸,瞧着有肥有瘦,当真是好,巧儿连忙也跑过去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