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那个守卫看到了小花脸儿手臂上的红斑,知道了他就是应该被送进去的那些泥鱼。
  如果他没有护在苗云楼前面,又或者苗云楼当时没有出手,从头到尾就没有给小花脸儿一丁点希望——
  这块长在手臂上的红斑,或许不会成为小花脸儿脖子上被割下来的血。
  “可是这不对。”
  苗云楼垂下眼睫,黑色的眼瞳里闪过江水滔滔,他闭上眼睛,按住胸口问道:
  “关风屠杀这些人是因为他们感染了瘟疫,但叶彤的愿望是关风屠为她复仇,和这些小乞丐有什么关系?”
  石像静静的听完了他的话,闻言开口道:“让关风屠复活,帮她复仇,这是叶彤向我的求助。”
  “但我不可以操控活人的想法,为她复仇,这句话不是给我的,这是叶彤对关风屠许下的愿望。”
  他把话断在了这个地方,没有再说下去。
  但苗云楼听出了神仙的潜台词。
  叶彤复活了关风屠,因为她渴望复仇,可关风屠不在乎她,也并不在乎她的仇恨,他只在乎自己。
  所以害死叶彤的关风屠老婆还活着,而这些与叶彤死亡毫无关联的人,七零八碎的被装在竹筐里。
  “……”
  苗云楼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出离强烈的愤怒,一种为叶彤毫无意义死亡的愤怒。
  他从个人感情上根本不喜欢叶彤,因为叶彤压迫了尹晦明的生存空间,而他和尹晦明是朋友。
  可他在这一刻,依旧为了叶彤的死亡感到痛心。
  这种愤怒随着呼吸吐出,被冰冷的夜色变成了唇齿间的白雾,很快又重新凝结起来,变成了一种浓稠的恐惧。
  苗云楼猛的睁开眼睛。
  他手指抽搐般一颤,忽然低下头,飞快的抓起竹筐,在里面迅速翻找起来。
  没有……没有……
  他把每一个竹筐都翻了个遍,那口悬在心口的气,终于一点点松了下去。
  没有,尹晦明他们的脑袋不在这里。
  苗云楼松了口气,却在翻到最后一个竹筐底部时目光一凝。
  这是……?
  他愣了一下,整个人几乎一动不动,随后不可置信的把那颗人头飞快抓了起来,对着皎洁的月光看过去。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杜何的脸。
  “……”
  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仍抓着杜何的头,抬着头望向那张熟悉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面孔,没有动弹。
  月光洒在他和头颅苍白的皮肤上面,流淌出一种纯洁的白色,比血液还要滚烫,比江水还要冰冷。
  “苗云楼,”石像开口道,“你的心跳太快了。”
  苗云楼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仍然看着杜何,慢慢站起身来,对石像轻声道:“我们走。”
  “关风屠不在乎叶彤,不想给叶彤报仇,没关系。”
  “我来帮他。”苗云楼道。
  第473章 凄厉可怖的惨叫
  夜色昏沉。
  江岸上的夜晚总是这么冷、这么黑,黑的没有边际,就像是盘古尚未开辟天地的混沌。
  一旦入夜,所有门窗都必须紧紧关住,否则寒意会无所顾忌的翻涌进来。
  “呼……呼呼……”
  江风裹着水渍拍打木床,老旧的窗户发出指甲挠墙一样的咯吱呻吟。
  陈永福紧紧抓着被子,数不清楚多少次的翻了个身,竹席上的潮气立刻透过背心渗进骨髓。
  他睡不着,因为他不敢闭上眼睛。
  一闭眼,他就能看到女孩儿那张支离破碎的脸。
  然而哪怕睁着眼睛,在满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张脸仍旧挥之不去,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
  “老陈,你说……”睡在身侧的妻子突然开口,声音像被江水泡发的棉絮,“那丫头真是自杀吗,她是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
  陈永福没说话。
  他盯着墙壁上蜿蜒的水渍,又想起傍晚时分,那一声巨响后,巡逻队队长如释重负的表情。
  “所有人都看到了,”陈永福开口,听见自己干冷的声音,“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没有人拉扯她,也没人推她,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但是……”妻子还是有些犹豫,“我总觉得她死之前的表情很奇怪,她那个眼神……我说不好,总之让我心里发凉。”
  “我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有那种眼神,你知不知道,她看过来的时候,我感觉我脚底板都僵了。”
  陈永福没等妻子说完,就打断道:“死人的眼神,本来就不一样。”
  他不想多说,又翻了个身,妻子见状也不再说话了,默默的躺下。
  屋里再次恢复到先前的寂静,空气却更加让人窒息。
  “呼……呼呼……”
  冷风还在撞着窗户,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让人心颤。
  陈永福还是闭上了眼睛,他在心里喝令自己赶快入睡,然而越是这样想,他越不可抑制的想到了许多东西。
  叶彤死的时候是什么样?
  她整个脑壳都摔碎了,苍白的脚踝泡在江水里,缠着水草,腕骨上深可见骨的扭曲——那是骨头摔在石头滩上的变形。
  那双变得浑浊的眼睛里面除了越来越暗的天空,就是冷漠——一种无所畏惧的冷。
  陈永福根本不想看一个死人的尸体,可不知道为什么,出于某种原因,他鬼使神差凑上前,看到了叶彤的脸。
  那张脸和任何死人的脸都没有区别。
  哪怕她曾经是关风屠的情人,貌美如花、年轻漂亮,但死人就是死人,都是冰冷的肉/体,没有区别——除了一样。
  陈永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居然在那张支离破碎的血涔涔面孔上,看到了一抹笑意。
  “吱呀——”
  窗户突然发出"咔嗒"一声,随后是一阵剧烈的沙沙声,打断了屋内的寂静和陈永福的思绪。
  今夜的冷风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残暴,居然吹开了关紧的窗户,潮湿的水汽顿时一股脑汹涌的灌了进来。
  “哗啦——哗啦——”
  陈永福叹了口气:“我去关窗户。”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把被子掀起来,听到五岁女儿在隔壁翻了个身,小小的身子在床上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这声音触动了什么,妻子把被子被往上拽了拽,露在被子外的手背泛起青白,突然又开口道:
  “可她最后那个表情——”
  “睡吧。”
  陈永福猛地坐起来,竹床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
  他摸黑踩上拖鞋,塑料鞋底与积水的地板发出黏腻的挤压声,迎着像针一样锋利的水渍,伸手柄窗户关上了。
  窗户一关,屋内又恢复了那种死寂的安静。
  就连翻身的小女儿都没了声响,陈永福在黑暗中站着,不知为何觉得脊背发凉,甚至皮肉都开始发颤。
  陈永福的睡意早已消失了无影无踪,他踌躇了一下,决定去拿一瓶酒。
  至少先让他这个夜晚睡过去,无论如何入睡。
  他踩着拖鞋,再次摸黑走到橱柜前,藉着泼了满角落的惨白月光,找到了那瓶喝了一半的黄酒。
  橱柜里零零碎碎的放着一些东西,排列整齐的酱菜罐在冷光中泛着青,最上层那瓶泡椒凤爪的汤汁里漂浮着几缕黑丝。
  陈永福伸手去够第三层的黄酒,余光一动,忽然瞥见在橱柜的角落里,似乎蜷缩着一团阴影。
  那团黑影有酒坛那么大,散发著某种湿漉漉的寒气,一动不动的躺在橱柜上,安静的融入在夜色中。
  黑影没有动。
  陈永福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慢慢冷了下来。
  ——他敢保证,在白天的橱柜里,绝对没有这个东西。
  “老陈,怎么了?”
  妻子在身后喊他,陈永福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上前一步,猛的抓起那团黑影!
  “操!”
  几乎是在抓住的瞬间,他就被那种湿润冰冷的触感吓得松了手。
  黑影发出一声闷响,滚在地上,藉着朦胧泛白的月光,陈永福僵硬在原地,看着那团阴影缓缓轱辘过来。
  湿漉漉的刘海黏在青灰额头上,泡发的眼皮耷拉着,露出半颗浑浊的眼球,浸胀的嘴唇一动不动,冷冷的对着陈永福。
  那是一颗人头。
  ——————
  “他看到了。”
  苗云楼靠在门口,听着屋里传来一声划破夜色的凄厉惨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把手里树杈子随手一扔:“我还以为要制造一点动静才能让他发现……看来他还没那么无可救药。”
  “你已经把他窗户捅开了。”石像道。
  “那不是我干的,是树杈子动的手,”苗云楼拒不承认,拍了拍手,提脚就走,“去叶彤那个小婶婶家里看看,没听到她的惨叫,我有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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