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苗云楼站在这无数的鬼神之中,没有任何想法,只想发笑。
  “戴上傩戏面具,你们才是鬼神的化身,摘下傩戏面具,你们就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人。”
  “上一个惹我不高兴的人,已经当着你们面变成一滩烂泥了,”他垂着眼睫站在原地,淡淡道,“你刚当上黄金四目,也想走他的老路?”
  “大放厥词。”
  无数缥缈的鬼神中传来一声回应,如惊雷般巨声滚滚、威严肃穆,震的人几乎站立不住。
  “他被你打落面具,是他没有防备,你以为一个凡人,站在诸神面前,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是吗?”
  苗云楼闻言闭上眼睛,微笑了起来,竟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缓缓抵在脖颈上。
  “凡人不行,虺神的祭品呢?”他轻声呢喃道,“杀了我,再也见不到虺神的面容,傩戏班子失去神仙庇佑,沦为摆设,这个结局喜欢吗?”
  “……”
  这身份如惊雷一般,震的满天鬼神沉默了下来,似乎在验证他话中的真伪。
  苗云楼仍闭着眼,用力向下按着匕首,锋利的刀刃将他划出一道血痕,血液蜿蜒直下,丝丝缕缕的顺着雪白寒光流淌。
  “放了他,”他深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让我见他,给他——”
  苗云楼说到这里,情绪一瞬间涌了上来,胸口突然剧烈起伏了一下,用尽力气才把这股情绪压了下去。
  物化自己的性命,接受了作为虺神祭品的命运,甚至拿虺神做项,狐假虎威、虚张声势,这是他最看不起的行为。
  受了神仙的庇护和恩惠,就必须有所回报,若这位素未谋面的虺神残暴不仁、为祸一方,他难不成也要做伥鬼走狗?
  可沈慈还在流血。
  苗云楼闭了闭眼,用力咬着牙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低声吼道:
  “——给他自由,再也不许说他是灾祸,永远也不许再碰他,滚!”
  为了沈慈,即便承认自己是虺神的祭品,抹除作为人的自主性,他也心甘情愿。
  但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更不可能受制于人,即便承认祭品身份,他也绝不会屈服于命运,苗云楼就是苗云楼,不是什么神的贡品。
  所以,他会杀了虺神。
  既然无法撇清关系,不能逃避祭品身份,那就由他亲手弑神,还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自由身。
  “轰隆——”
  僵持半晌后,无数鬼神聚集的迷雾中,骤然裂开一个口子,阳光直直射入其中,露出仍被锁链缠身的升卿。
  他们妥协了。
  “沈慈……”
  苗云楼见到升卿的时候,大脑便“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三步两步便走上前去。
  他看着升卿身下满地的鲜血,皮肤被锁链勒的遍布红痕,听到声音微微抬眼,腿控制不住的一软,竟然也跪在了升卿身前。
  “怎么了?”
  升卿抬眼专注的看向苗云楼,见他突然跌倒,立刻想要伸手扶住他,却被锁链禁锢住了双手,无法抬起。
  “抱歉,”他歉疚的抿了抿唇,锁链随着挣扎哗啦哗啦发出声响,轻声道,“我没办法把你扶起来,我……有些不方便。”
  “……”
  苗云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声音堵在嗓子眼里,用力摇了摇头,一时间只觉得满面湿润。
  他用力咽了咽口水,才勉强能发出声音,紧紧盯着升卿,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沈慈,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为什么要故意——”
  故意自虐一般,让自己体会和他过去苗寨中一样的日子?
  然而升卿却听不懂一样,迷茫的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微微垂下眼睫,眼中暗沉了下来,抿着唇低声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沈慈是谁……抱歉,也许你认错人了,我从一出生就是升卿,不是沈慈。”
  苗云楼闻言皱了皱眉,焦急的直起身子,胸口剧烈起伏,情绪几乎一瞬间激烈起来,只想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难道你还在怪我,所以不肯和我相认吗?
  但很快理智回笼,苗云楼看着升卿那双暗沉迷茫的双眼,这才想起来,沈慈不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位,他没有记忆。
  眼前的升卿只是升卿,住着沈慈的魂魄,却只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十八岁青年。
  苗云楼一时间竟然想笑,唇角微微翘起来一些,转眼又低垂下来,眼眶湿热,眼泪不要钱一样又聚集起来。
  升卿没有记忆,那这具身躯十八年的经历遭遇,就是沈慈在进入景区前设置好的了。
  向来是他仰视着沈慈,遥遥望着他们之间几千年的岁月,没想到在这个景区中,他竟比沈慈还虚长几岁,多让人想笑。
  而沈慈分明不必沾染这些污泥,却非要以身入局。
  不惜苦苦捱过十八年艰难困苦,化身刚刚成年的青年,也要走一遍他走过的路,挨一边他尝过的苦,百般曲折的保护住他。
  多让人想哭。
  第272章 【强制进入第三阶段】
  恍惚间,一只冰凉的手抚了上来,带着挣脱锁链的红痕,压在发红的眼眶上,轻轻扫下苗云楼的眼泪。
  “不要哭了。”
  升卿垂下眼睫,抿了抿唇,抵着他的额头低声安慰道:“其实,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也好。”
  “至少这样他们不会为难你,你不会再被我牵连,也不必再护着我这个祸害了。”
  “祸害?”
  苗云楼闻言红着眼眶、用力瞪了他一眼,胸口上下起伏着,磨了磨牙,只觉得心头火起,眯起眼睛冷声道:
  “我……我为了让他们闭嘴,我什么都答应,连给虺神当狗我都同意了,你再敢说这两个字试试?”
  他怒火攻心,一时间用力别过头去,想要躲开升卿的手,却在看到那双手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时,顿住了动作。
  一瞬间,满腔的怒火都化成了透心凉的深潭,将所有情绪都冻在了原地,
  心如刀割。
  升卿见状趁机摩挲着指尖,把他面上蹭到的血迹擦的干干净净,抚着他的脸,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唇,低声道: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不管是不是有意的,我的确让更多人受了伤害、甚至没了性命。”
  “你也不必为了我对虺……虺神妥协,”他避开苗云楼的目光,含含糊糊的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总不会再死一次的。”
  “你给我闭嘴。”
  苗云楼骤然抬眼直视着他,神色凶狠无比,眼眶已然是通红一片,血涔涔的吓人,面色却苍白的毫无血色。
  “不要再提什么死,”他深吸一口气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不要再……”
  再一次的提醒我,我没有保护好你了。
  苗云楼闭上眼睛,颓然的抬手捂住眼睛,不再说了。
  他的样子实在吓人,分明五官丝毫都没有变化,乍一看甚至是面无表情,然而整个人却紧绷的可怕,让人不敢直视。
  如同一块轻飘飘的玻璃受了重击,下一秒不是炸裂开来,便是碎落遍地。
  他……明明那么小心沈慈,不愿意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却为什么,把沈慈逼成了这个样子?
  在景区外,他连沈慈情绪不对都没察觉出来,让沈慈跟着他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困守整整十八年苦难,甚至再次身死。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沈慈为何要这么做,自己究竟如何伤害到了他。
  难道真的像瞎半仙说的一样,他这个人是天煞孤星,六亲无缘、刑克亲友吗?
  他是不是,不应该再一厢情愿的和沈慈纠缠下去?
  “……”
  苗云楼骤然睁开眼,怔怔的盯着升卿,眼底痛色如巨浪滔天,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
  脑海中飞快回荡着无数想法,无数种情绪冲击着心脏,他想要张口,却发现嗓子几乎哑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升卿与他近在迟尺,即便不知道苗云楼在想什么,见状却也是微微一愣,终于迟钝的发现他状态不对。
  他犹豫一下,安抚的碰了碰苗云楼的眼睫,很轻,恪守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越界。
  其实他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
  升卿不怕这些人对他怎么样,一个死人,就算放干了全身上下的血液,也不会再痛了,不死不痛,有什么好怕的。
  他只怕眼前这个人因为他的缘故受伤,生而残缺、灾祸化身,有时候他未必想害人,可那些人却会因他而死。
  是不是只有他远离苗云楼,不要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保护他,才能让一切恢复正常?
  升卿闭了闭眼,抚在苗云楼面上的手突然一抖,触电一样向后缩了缩。
  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想解释些什么,又怕把苗云楼气出个好歹,张了张口,又缓缓闭上,无措的看着苗云楼,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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