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苗云楼瞳孔一瞬间紧缩,转过高墙,堪堪停留在最后一节楼梯上,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滩刺眼的血迹。
  血液浓稠鲜艳,一点点流淌出来,被土地吸收了一部分,染的整片土壤都泛着暗沉的深红色。
  在这一片暗色的血迹上,有一个人垂着头,沉沉的跪在上面。
  他浑身上下都被铁链锁住,铁链寒意凛凛,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在这个人身后,站着一群带着各种面具的人,布衣上用青布、花布、红布等有色布混合缝制成,衣服背后绣龙凤图和八卦的图案。
  这些人严密的看守着他,似乎生怕他跑了,他却一动不动,长发散乱的铺在地上,沾染上了浓稠血迹,整个人不知生死。
  “滴答。”
  一滴血从那人面上滴落下来,他低垂的头微微一动,向身旁侧了侧,长发散落在一旁,露出了他被密密麻麻蛇鳞覆盖住的面庞。
  蛇鳞之下,那双平静淡漠的双眸,直直对上了苗云楼。
  “沈慈?”
  苗云楼盯着那双眼睛,面色沉沉,看不出丝毫神色波动。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在身后的手死死蜷缩着手指,手心已经被掐出了血痕,整个人都在发著抖。
  这个浑身上下都淌着血的人,是沈慈?
  他宁肯再也见不到他。
  苗云楼上前一步,不顾傩戏班子面具下骤然锋利起来的眼神,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再次喃喃道:
  “沈慈,是你吗?”
  跪在地上的人没有接他的话,仰头看着他,只是缓慢的摇了摇头,面容仍是那么沉静淡漠,低声道:
  “我不知道你在叫谁,我是升卿。”
  骗人。
  苗云楼闭了闭眼,用力摇了摇头。
  他绝不可能认错人,这就是沈慈!
  眼眶湿热起来,苗云楼只觉得一瞬间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他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死死盯着升卿,目光不由得变得凶狠。
  为什么不肯和他相认,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为什么……非要来到这个地方?
  恍惚间,背后有人用力把他拽住,祝炎急促的把他拽到身后,挂着笑脸对傩戏班子陪笑道:
  “不好意思,他认错人了,诸位,请问这位被捉拿的人是?”
  戴面具的人一动不动,半晌,为首的一个带着“黄金四目”面具的人站了出来,声音冷硬至极,没有丝毫情绪的说道:
  “这个人,是邪祟灾祸的化身,我们此行不仅是为了村寨,也是为了将此祸端,永远的封在棺椁中。”
  祝炎闻言咬着牙一闭眼,心说完蛋了,赶紧拽住苗云楼,要把他带走,却还是慢了一步。
  “请问,他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每个人众口一词,都说他是邪祟?”
  苗云楼声音低沉,用力甩开祝炎,缓缓走了出来,漆黑眼底冰冷至极,目光却如同冰层上翻滚着火焰般灼热。
  他盯着升卿,冷冷的笑道:
  “我还真有点好奇,这个人我也见过,分明像个木头一样,丝毫没有自己的情感,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呢?”
  为首的人微微一动,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顿了顿,依然用那种没有情绪的声音说道:
  “这个人在苗寨出生,生来便满面蛇鳞,于是被生母抛弃,小小年纪便尝遍草药、试遍各种蛊毒,却还是活了下来。”
  “出生便是邪祟,却仍要活下来为祸世间,这是第一重罪孽。”
  “他长大后,养育他的苗寨害怕诡气蔓延,于是派他去深山中猎青,想要伺机将他溺死,却被他躲过,这是第二重罪孽。”
  “到最后,苗寨中的人将他活生生埋进蛇窟,他却化身邪祟,让苗寨失去了虺神的庇佑,一夜之间,满天火光,苗寨被血洗为一地的灰烬。”
  为首的人居高临下看着升卿,“黄金四目”散发著凛凛寒光,声音威严庄重,断然下了判决:
  “生来便残缺不全,被苗寨养育十八年之久,却连死后也不知悔改,还要报复苗寨众人。”
  “这样的人,自然是灾祸的化身,即刻,便应被诛杀。”
  第271章 “让他想笑,更想哭”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漆黑瞳孔里一片空白,不知在说给谁听,只是轻声道:“是吗?”
  “因为一个人生来有残缺,就应该尝遍苦楚后被人抛弃,坦然的接受死亡命运,不能有丝毫反抗,是吗?”
  “是。”
  黄金四目冷冷的看着他。
  “这样的人只会为身边带来灾祸,不配活下去,更何况他满面蛇鳞,是被虺神抛弃之人,罪加一等,更是错上加错,绝不能留。”
  苗云楼闻言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差点没把口水喷到黄金四目身上,笑的都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就因为这个?你们就必须要杀了他?哈哈哈哈!”
  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出身,便要受尽虐待、挨尽苦楚的人,竟然连自救都不被允许,连呼吸都有错?
  太幽默了,真的,我靠,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他弯下腰,捂着笑到痛的肚子,整个人的状态几乎癫狂,到最后笑到不行,甚至撑不住蹲在了地上。
  太幽默了,太搞笑了。
  祝炎见状脑海中警铃大作,心说卧槽,警惕的后退了几步,生怕他一个发疯把自己牵连了。
  这神经病,为了姘头什么都做得出来,还是离他远点好,千万别被波及到。
  然而苗云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他蹲在地上垂着头,一边笑一边用力紧闭着眼睛,防止自己突然尖叫到失态。
  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了许多画面,无数疯狂剧烈的情绪冲击着大脑,却被一层薄薄的泪水挡在眼底。
  生而残缺,尝遍毒蛊,猎青溺闭,丢弃深山。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那么熟悉,即便过了十几年的时间,那种痛苦与怨恨,依旧能清晰的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然而所有画面中的主人公,都没有半分沈慈的影子,也不应该有他的痕迹。
  因为那是他遇见沈慈之前的人生啊。
  这样狼狈不堪、痛苦无解的人生,明明是他的曾经,怎么会在沈慈身上复现呢?为什么会和沈慈扯上关系?
  苗云楼茫然的眨了眨眼,半晌,扯了扯嘴角,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
  每一件事都重合在了一起,这根本就不是巧合。
  系统根本不知道沈慈的存在,更不知道他的过去,即便再恶趣味,也做不到精确的给沈慈安排这样的身份。
  是沈慈。
  他故意的。
  “滴答。”
  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在土地上晕开一道深痕,很快便消失不见。
  苗云楼不知道在想什么,嗤笑一声,笑够了,便收起酸痛的嘴角,缓缓停止了疯狂的大笑。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在祝炎见了鬼一样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迅速站起身来,猛的给了黄金四目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打在面具上,竟然把坚固的面具发出一道裂口,黄金四目整张脸都被扇的歪了过去,面具跌落在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
  “你竟敢——?!”
  所有人都没想到,苗云楼居然会做出这种事,祝炎瞳孔紧缩,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下意识就要离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黄金四目被打碎在地,为首那人猝不及防的露出了真面,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扔在人群中,根本没有人认得出来。
  他捂着被划出血口的脸,面上是剧烈的震惊和愤怒,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尖叫道:
  “你——!”
  没等第二个字说出来,他尖叫一声,浑身上下便立刻化成一滩黑泥,从袍子里渗漏出来,不到一秒钟便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事情发生的太快,一瞬间时间好像都停滞了下来,半晌才有人开始行动。
  方才紧紧贴在他身后的人身形一动,缓缓向前迈了一步,地面上那碎成几片的黄金四目立刻凝结成一片,附在这人脸上。
  很快,一个新的“黄金四目”便形成了,他站在领头人的位置,威严无比的冷冷盯着苗云楼。
  他沉声一字一顿道:“傩戏班子传达着神的旨意,打碎黄金四目,就是无法无天、眼中没有虺神的存在。”
  “你竟敢挑战傩戏的庄严肃穆,该死。”
  “轰!”
  一瞬间,他身后燃起阵阵黑雾,傩戏班子所有人的面具都在动,身形顿时胀大了一倍,彷佛他们的扮相在此刻竟成了真。
  这些神鬼轰然膨胀开来,团团围住苗云楼,形成了一层烟障,挡住了他的视线。
  手拿布鞋底和针线的唐氏太婆、身穿战褂的金角将军一左一右,站在苗云楼左右两侧,冷冷的面向他。
  傩堂戏中砍五瘟的开山莽将站在苗云楼正前方,满口獠牙,凸出的眼睛直直盯着苗云楼,彷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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