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巴山猎耕记 第181节
接下来三天的时间,陈安和冯丽荣就跟着冯祥中呆在厨房里,看他亲自示范炒制的工艺,然后在他的指点下,两人开始一次次尝试。
几人都被炒制的各种作料熏得够受,就连晚上躺床上了,还能闻到彼此身上像是融入皮肤的味道。
自然,几天的时间,每顿都是火锅伺候,地里面的豌豆尖和各种小菜遭了殃,简直被弄来当饭吃,主在让他们品尝其中的味道。
哪怕那些味道,一家子都已经觉得好得不得了了,冯祥中还是不满意。
他显得很焦急,甚至还发了不小的脾气…但很快,又重拾心情,认真地,一遍遍地讲解着过程、差别,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到最后,陈安都有些懵了。
他尝不出冯丽荣炒出来的底料和冯祥中做出来的有什么区别,偏偏两人在吃过后,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完完全全像是在寻找某种玄乎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不是舌头,冯丽荣和冯祥中的才是,怎么可以敏锐到能捕捉那么细微的差别的程度。
直到第三天,但冯丽荣炒出来的底料,总算是让冯祥中满意了。
而陈安自己,只能算是一个半吊子。
也就在这天晚上,吃着火锅的时候,冯祥中跟陈子谦喝了不少酒,喝得都有些醉了。
最先倒下的,还是陈子谦,被陈安和耿玉莲送到卧室里,早早睡下。
冯祥中醉眼朦胧地往外走:“外面凉快些,到外面说说话!”
见他起身往外走,身体有些摇晃,陈安和冯丽荣也赶忙起身,一左一右地扶着,一直到了院子外面的山石上,扶着山石坐下,双手杵着膝盖,糊了几口酒气后说道:“明天我就回去了…都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再到这里来!”
“阿公,你在说啥子哦,你要是想来,不是随时可以来蛮!”
冯丽荣没有喝酒,但也不明白冯祥中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叹,总觉得话里有话。
冯祥中摇摇头:“我不晓得县城里面,现在是啷个样了,伱老汉…唉,我都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
陈安微微皱了下眉头,连忙问道:“啷个回事?”
冯学恩走的很急,那天一大早,招呼都没有跟陈安和冯丽荣打一个,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赶,太匆忙了一些。
“孙儿,你莫怪你老汉出来以后,没有先忙着来找你,而是先结婚,生娃娃…其实他出来这几年,一直在准备一件事情,就是为了弄清楚,是谁举报的他害死了你妈…
我一直以为他不晓得,还不敢跟他说那些事情,想着他放下以前的事情,能安稳点过日子。其实他全都知道了,知道得比我还多。
就你结婚那天晚上,他找我说过话,说他这些年,一直在打点关系,一直收集证据,在找着机会去报仇。就是唯独怕牵连到你,无依无靠的。”
冯祥中酒意上来了,说话有些啰嗦:“他说你现在有了依靠,他可以放心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他要去弄死那女的和他们的一家子。”
啥子?
陈安和冯丽荣听完,都大吃一惊。
陈安很清楚,县城可不比山里,这要是在县城,弄这么一出,很大可能连自己都赔进去。
“既然要报仇,那为啥子还结婚,还有娃儿?”陈安不解地问。
冯祥中苦笑一声:“那娃儿不是他亲生的,那女的在外面还有男人…之所以结婚,就是为了让那女的老汉那边放松警惕,找到一些他们家那边的罪证。他们的老辈人也是厨子,和我们祖上就一直是对头,早就已经馋我教给你的三个方子了,他们很清楚,有了这方子,只要条件允许,那是吃喝不愁的,一直在打主意。
你不晓得,你老汉被抓进去以后,他还来找过我,说是只要我把方子教会他,他有关系能早点把人放出来。磨了我不少时间,后来没得招了,不晓得用了啥子方法,让他女儿离了婚,又来跟我说啥子结亲家,我看好几年了,你老汉哪里一直出不来,就糊涂的答应了…都是这方子惹的祸!”
听完这些,陈安和冯丽荣都一下子默然了。
从认识到现在,他对冯学恩的认知,在一直不停地改变,后面其实已经有些不屑了。
现在听冯祥中这么一说,他才忽然觉得,初六来到盘龙湾的时候,冯学恩所展现出的愤怒,原来不是假的,他只是一直在隐忍,也是用心良苦。
“这都过了五天了…不晓得会是啥子样!”
如果真的在城里大闹一通,真不知道后果。
冯丽荣也一下子动容了:“阿公,明天我们跟你一起去县城看看。”
…
第二天未亮,三人早早地动身,到镇上乘坐马车,然后一路换乘汽车,赶到县城。
冯丽荣走得很急,陈安紧紧跟在后边。
在街道某处,拐入巷道一座偏僻的民房,门上被贴了封条,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满屋狼藉,一地暗红的血迹。
里面安静得可怕。
冯学恩真的动手了…
但这被伤到的,到底是谁?
“走,到公安局去问问…”陈安说了一句。
来一趟,总要了解情况,心里有个底。
就在三人惶急火燎顺着巷子出去,却迎面碰到一个人,正是冯学恩。
“没得事了,该进去的,都进去了,当然,我以后这店也开不了了!”冯学恩看着几人,笑着说了一句。
那一刻,冯丽荣的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迎面朝着张开双手的冯学恩跑了过去,紧紧相拥在一起。
第219章 等过上些年再说
许久之后,冯学恩揉了揉冯丽荣的脑袋,笑着说道:“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妈,一直都没有忘记她当初头破血流地倒在我面前的样子,也更不会忘记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法好好团聚,都是这些狗日勒搞的事儿,我啷个可能会放过他们。”
“为啥子不早点跟我说!”冯丽荣红着眼睛问道。
冯学恩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事情,必须得由我自己来解决,我不想牵连到你们!”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一大早赶过来,你们肚子都应该饿了,走,先到我那里去,把饭吃了再说…幺儿,你现在结婚了,等吃完饭,也该去看看你妈了!”
他说完,领着几人回到街面上,然后一直走出县城。
冯学恩也是昨天才出来,估摸着冯祥中应该快要回来了,专门到县城里面来等着。
一路走,一路说着事情的经过。
陈安这才知道,那女的老汉和祖上,是做厨的,同时也是袍哥。
不过,和陈子谦、宏元康的清水袍哥不一样,他们是非常地道的浑水袍哥。
从很大程度上来说,袍哥行走在黑白之间,袍哥的成员也有好有坏,清水和浑水成了名字之上的分界线。
袍哥清水大都拥有合法的职业,遵纪守法,有礼貌是基本条件。
但浑水袍哥的成员复杂、恶霸、土匪、强盗,各种教义九流。为非作歹,主要职业是土匪。
当然,在这方面,很难界定,两者之间其实经常转换。
比如清水的“金腰带”袍哥,金指的是钱,大多好面子。
这种人把钱挥霍了,或者没了面子,就被浑水兄弟拖着走,然后去干抢劫、隐瞒赃物等事情,也就成了浑水里的袍哥。
而袍哥的浑水之道主要是靠抢劫房屋、闭圈拉肥等土匪行为,走的就是强盗行径。
这样的人,哪怕再怎么隐藏,也容易招惹出很多是非,而且手段卑劣狡猾。
而有的浑水袍哥,为了避灾,也会想办法把自己洗成清水。
大多数时候,清水袍哥之间有了梁子,处理的时候,方式方法都会比较平和。
大家在茶馆里面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茶博士把茶水给众人发一圈,找来有名望的袍哥“龙头大爷”作为公事人,当事人当着大家各自陈述。
然后由公事人调解裁决,大部分时候,这种事情冲突双方都会很守规矩,认理服输,如果耍赖蛮横,就会被众人所鄙视,被判输的一方,要付全堂的茶钱,正所谓:一张桌子四只脚,说得脱来走得脱。
这就是蜀地百姓如今还津津乐道的“吃讲茶”。
浑水袍哥就不同了,解决梁子的方式凶险、野蛮,所以称为武堂子,解决那些不可调和的大矛盾、大纠纷,动不动就是见血的。
这也难怪,身为浑水袍哥,为了得到冯祥中的火锅底料配方,能不择手段地把自己的女儿当工具,当然,那女人也是不知检点,跟着干了不少坏事。
不好再像解放前那样明着强抢,就让自家女儿离了婚嫁过来,然后进行兼并、掌控,利用冯学恩爷俩赚钱。
而冯学恩也干脆,就借着他的帮扶,把生意做了起来,虽然不少钱落入这一家子的口袋,但还是让冯学恩找到了机会。
这年头,本就不允许袍哥存在,冯学恩隐忍这么几年,搜集掌握不少东西后,加上打点的关系,一次性解决,倒也干净。
按照冯学恩知道的结果,都活不了。
在这方面,他花了不少钱,包括从陈安那里弄来的熊皮、熊胆、豹皮、豹骨之类,都是用来打点关系的,可以说是把这几年偷摸着开馆子赚的钱,都给砸了进去。
当然了,事情闹腾开来,这馆子也就保不住了,被查封。
但话又说回来,这馆子本就是这女人那边提供的,事情就无所谓了。
冯学恩现在一穷二白,倒也轻松。
至少,人没有被裹搅进去,事情解决了,自己也全身而退。
无论如何,只要人没事儿就好,至于钱,按照冯学恩的说法:还可以再挣!
他看得很开!
这事儿,也办得让陈安很佩服,这也太能隐忍了。
其实陈安听过之后,心里却是有些庆幸,庆幸自家老汉及时收了手,没有继续混下去,不然,在清水的礼字堂,很容易就成了浑水,他们只是底层,很多时候都由不得他们。
冯学恩的住处,在县城的边缘,是他们家原来的老房子,虽然看上去老旧,却也不显得破败,比山里不少人家的屋子还要强得多,看样子,没少修葺。
虽然在县城里开馆子,但这地方也没有荒废,土木结构的一个农家小院,进去以后,锅碗瓢盆什么的,都一应俱全。
只是没有经常在里面住,少了烟火气息,有着一股子生气,不是很舒服。
“我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还有我哥…”
冯丽荣扫视着眼前田野里零散分布的几户人家,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还有个哥?”
陈安微微愣了下,这事儿,都没有听他们说过,他自己也没有注意这方面,一直以为冯丽荣是独女。
冯丽荣点点头:“那时候太乱了,招呼不过来,我被送到了山里面,我哥一直跟着我老汉他们,在县城里面读书,比我大五岁。平时家里面其实主要是务农,也种些菜送到县城去卖,家里面穷得没办法了,我老汉才开始挑起担担,跟阿公去县城里面偷偷地做生意,结果就被举报,就有了后来这些事!”
“那伱哥嘞?”陈安问道。
“他在我老汉被抓进去以后,读到初三的时候,跟着一帮子同学跑去当知青了,听说去了北大荒,这么些年一直都没有消息,都不晓得人究竟在哪里。”
冯丽荣小声说着:“我妈说过,这個屋子要一直留着,就是为了让我哥回来的时候,还能找到家…现在已经是二十四岁的人了,也不晓得在外面过得好不好,结婚了没有。”
陈安微微叹了口气,不无安慰地说道:“他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