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被谁发现?”
阎止看向不远处的田高明,说道:“这就要问田大人,程朝是怎么成了死刑犯的?我还是那句话,田高明活着你就拿不到幽州。陈明琦那天所说还不够惊心动魄吗,你什么时候如此有耐性了?”
萧临彻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城下砰的一声巨响,撞击声震耳欲聋,在众人耳畔爆炸开来,一时间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西北军的破门柱撞上了幽州城的大门,整座正门明显地晃动了一下,无数碎石砖砾簌簌而落,雨点般地砸下去。
西北军不退反进,萧临彻只听得城下隐隐传来撞门的喝号子声,怒得一手按着围墙,探头向下大声骂道:“傅行州!这是州府大门,关内重地!你在这个时候派兵攻城,无令行军,是想要造反吗!”
城下杳然无声,只有一片箭雨嘲讽似的朝着他的脑门儿射过来。萧临彻骂了句脏话,不得已缩回头去。还不等他站稳,已听得身后杀声由远而近,西北军架着云梯从侧面登上城门,与幽州守军厮杀在一处,比不远处郡中熊熊而起的火势还要剧烈。
萧临彻命亲卫抓过阎止,悍然拔剑在前,往城墙正中的议事堂里撤。耳畔喊杀声嘈杂混乱,他挥剑砍翻拦在路上的两人,压根分不清是敌是友,抬脚便要踢开议事堂的大门。
但他没来得及动作,一道寒风沿着他颈后自下而上利落地扫过去,寒锋所触像是点开汗毛孔似的,带着冷岑岑的死气。银白的刀影掠过只在一瞬之间,映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下一刻,萧临彻头上玉冠应声而碎,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身后亲卫想必已死绝了,他拧身回击,只见程朝提着剑鬼似的站在他身后。与此同时,傅行州金色的枪尖正正好抵在他的咽喉上,力道控制精准得当,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傅行州冷声问:“是你让人放的火?”
萧临彻嗤笑不语,在两人之间看了看:“你们这是在演戏?你也就算了,程朝功夫了得啊。”
傅行州不回答他,说:“让人把城门打开,郡中百姓横遭天灾无处可去,需得府衙救济。”
萧临彻眯起桃花眼看向他,余光像是看到了什么,紧绷的肩背一瞬间松了下来,反而笑起来说:“傅总督这是为难我呢,幽州的事儿我说了不算,你得问田大人。”
傅行州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心猛然间像是被什么用力地攫住,片刻间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田高明一手死扣着阎止的肩膀架着他,一手横刀比在他颈间。
西北军大多认得阎止,两人身侧一时无人靠近,城墙上的交戈声此时竟诡异地暂停了。田高明身上的锦花棉服被剐得破破烂烂,尽管手里攥着刀,身在阵前,两股还是不自主地微微发颤,却仍向傅行州怒斥道:“让你的人从幽州退走,滚回你的北关去,不然我就杀了他。”
傅行州对这份要挟充耳不闻,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阎止身上,像是要在他身上生生看出一个洞来。
阎止连日高烧不退,旧伤在身,短短几天远不能恢复到下地走动的程度。傅行州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椎心刺骨,暴怒地吼了一声:“他们给你用的什么药?阎凛川,你给我说话!”
“我没事……”阎止从交戈中被一路拖过来,躬身剧烈地喘息着。
他几乎要站不住了,但见到傅行州,眼里还是多了一丝明亮的笑意,“冷静一点,长韫,你看着我……郡中失火,意在关外,羯人这是在声东击西,你不要中了圈套。事情到了这一步,解幽州粮患之争指日可待。但是羯人拿不到粮食,萧临彻给他们的许诺就只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跟着晃了几晃。幽州城门在无数次冲撞下终于裂出一道豁口,城下已是杀红了眼睛,白羽箭交错如雨飞上墙头来,擦过阎止的衣袍,将他与傅行州再一次隔开。
田高明用刀架着他后退了几步,盯着傅行州一字一句,像是要把牙咬碎一般开口:“我再说一遍,退、兵!”
城下又是几声沉闷的撞击,西北军如潮水一般涌上城门,将黑夜淹没在无尽的厮斗与搏杀中,只余明月寂静俯瞰。
忽而只听远方接连三声尖啸,一连数朵火红的烟花在北关上空绽放开来,天地似乎都跟着静了一瞬。阎止偏头极目望去,烟花的艳色让他苍白的脸上多了些神采。他看着这耀目的光亮在空中顷刻间暗下去,心中跟着一沉。
没有人来得及多想,只见城门下贺容纵马前来,抬头向上嘶声道:“总督!羯人自西北、东北分两路袭扰,前锋各有八千人,后援未知。高炀已率兵往东去了,请您即刻回返!”
喊声穿破天际,每个字都像烙在傅行州心上,但他却只是攥过枪,抬头向阎止望去。两人视线交汇于一处,傅行州心中如水流过,刹那间历过千百种思绪,每一种都映着两人的身影,每一种都找不到生路。
边塞铁骑的声音他不想听,勾心斗角的朝堂他更无意管。他甚至想把幽州城炸开,抱着阎止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再也不理会凡尘俗世。但是世事一场大梦,睁眼只有硝烟和数不尽的战火。
他看到阎止清俊削瘦的侧脸映在刀锋上,却微微露出一点笑意。虽隔着千难万险,他依然看清了阎止在说:“我等着你。”
傅行州合上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混着的浊气,心中像是有什么被剥离揉碎,混合着痛苦与酸涩,硬着心肠撤身喝道:“后撤!随我去北关!”
西北军悉数而撤,幽州城门满目疮痍,在夜色下静了下来。城门一破,郡中的一部分百姓便被慢慢地疏散到了城里。
安置百姓要钱也要地方,府衙自顾不暇,这些事儿落到了当地首富陈明琦身上。其中诸多琐事,幸好人数不算太多,陈忙了足足两天两夜才算是基本安置妥当。
这段时日,萧临彻倒是不嫌脏不嫌累地在流民棚子里劝抚照料,又八百里加急向京城递了折子为郡中请愿,要了一大笔钱下来,很快博了个体恤百姓的好名声。等田高明反应过来的时候,京中旨意已到幽州,这件事完全把他隔过去了。
田高明心中预感不妙,这日天色擦黑,他自府衙用完晚膳回正堂,见陈明琦抄着手在抱厦里站着,像是在等他。
自幽州城门一战后,田高明一连几日都还心有余悸,府衙诸事也不愿理会,见他便随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陈明琦拱了拱手道:“这么晚来府上,实在叨扰大人了。只是有件事我心下难安,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在正堂落了座,田明琦饭后还发着点懒怠,啜了口茉莉花茶问:“到底怎么了?”
陈明琦抬眼看了看四周无人,恭谨道:“关内郡一把火烧下去,咱们和关外的买卖就算是彻底断了。既然如此,丢粮的事儿也不好再往北关头上推。可是咱毕竟往京城挂了一号,这事儿若是追究起来,大人,咱们怎么交代?”
田高明靠在木榻上,手肘下面垫着个软垫,歪着身子咂烟枪,反问说:“你打算怎么交代?”
“这么大的事,我可没有主意,”陈明琦低头扯扯嘴角,“全凭大人调遣。”
“这可不像你啊,当年谋求你那亲哥的时候,你都没这么犹豫,”田高明在一片烟雾中低头看他,咂咂嘴随意地说,“啊,说起这事儿,温澄从京城带来的叫那个什么……学伴儿,他都被我押到幽州的断头台上去了。怎么反倒没死,还到你府里去了呢?”
陈明琦神色一怔,谨慎地说:“大人是说笑吧。他不是问斩了吗,怎么会在我府上,我可不敢收这样的人。”
“他改名叫程朝了。”田高明看着他,“少装样子,我见过他了,他现在哑巴了。自打阎止来幽州住在你那儿,你就指了程朝过去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你安排的好啊。”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陈明琦笑了笑,起身要走,“今日打扰实是为了将来打算。瑞王对幽州虎视眈眈,大人又和北关闹翻了,将来两面都不讨好,夹在其中着实难办。我忧心来商讨对策,但看大人精神不济,我改日再来便是。”
他一番话,其中利害正戳了田高明的肺管子。他把烟枪往边上一扔,沉下脸道:“陈明琦,你少在这和本官阴不阴阳不阳地说话。这是为你哥的事儿怀恨着本官呢,是吧?自打瑞王进城,你便三番五次地上前显示得脸,这是铁了心要和贵妃攀亲戚。怎么,忘了当年是谁扶持你陈家于水火了?要不是因为他陈松城死了垫在底下,能有你陈明琦现在,人人喊一声陈公的脸面?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田高明越说越生气,抄起桌上的盖碗就朝陈明琦头上砸过去。他就势偏头一躲,盖碗哗啦一声摔碎在地上,正好堵住了进门的人。
阎止一身灰袍,背着手站在门外,程朝立在旁侧给他打着帘子,目光冷漠地落在田高明身上。
阎止信步走进屋里来,身后跟着萧临彻,笑道:“快惊蛰了,万物生发,田大人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既然说到这儿了,田大人不妨好好讲讲,陈松成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