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他深吸了口气,又说:“萧临彻,你不是不明白,陈家为何投诚于他吗,我告诉你……”
他烧得喘不过气,实在说不下去了。程朝赶忙给他喂了一碗水,又贴在他唇边听气声,边听边比划道:当年因北关断粮一事陈松城被杀,陈家之所以能这么快东山再起,在背后支持的一直是田高明,陈家与贵妃攀关系才是后话。萧临彻以为自己坐拥幽州,但实际上却什么也控制不了。陈家多年来一直阳奉阴违,田高明则可坐收陈氏、幽州两重好处。
“原来是你啊,”田高明恨恨地盯着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难怪我总觉得你眼熟,原来是他寒昙寒敛之的好学生。怎么,你是来给他收尸的?晚了!”
阎止摇摇头,呛咳一阵笑出声来:“你知道老师为什么被罢官了也要再幽州吗,陈松成的死你参与了多少,陈明琦对你……就没有一点怨恨吗?”
“殿下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快死了,病中癔症而已,”田高明不再看他,转向萧临彻道,“若蒙殿下不弃,日后幽州粮税自有殿下分成,我能给到四成五。至于关内郡的生意,盈亏不论,每年我再给殿下一笔供奉。殿下且好好思量,这不比跟羯人做生意来得安稳?”
小半个月过去,北关上下严防死守,全无音信。
幽州倒是传来了好消息,说是粮草已经找到了,北关守门不利以至于羯人作乱,如今均已伏诛。萧临彻一封折子递回京城,外带着九个装着羯人首级的冰鉴。
皇上在金殿上让众臣都看了,而后又让拿到刑部去,挨个摆在珈乌的牢房里。
小太监捧着白玉盘颤颤巍巍地下去了,皇上点了傅行川出列,斥责道:“长韫是怎么了,北关这么久封门不出,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到底在干什么?瑞王的折子上也说了,北关守门不利,才使羯人流窜至幽州。这件事朕还没追究他,他先关起门来一声不吭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息怒,”傅行川今日一身玄衣,站在殿中,更衬得身长玉立,“长韫身在幽州,想必早已知晓此事,必会纠察。军中布局森严,牵一发而全身,关隘绵延千里、深处要塞,若非关门疑犯只怕早已窜逃。此事已半月有余,小弟毕竟年轻不懂事,臣身为北关主帅,理应回去主持大局。”
皇上一甩手中的翡翠串珠,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盛江海悄悄望过去,看见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掐捻着袍角,心中暗道不妙,若傅家应对不当,北关数年基业恐怕要易主了。
殿上一时阒寂,皇上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你新婚燕尔,谢小姐身体又不好,此时不宜离京。北关诸事朕一向信得过你兄弟二人,你去信告诉傅行州,七日之内若不给朕一个交代,就给朕回京城来。”
午时下朝,傅行川刚出宫门,便听身后马蹄声清脆,林泓从后紧随而至。
“贸然打扰,侯爷见谅,”林泓拱手一拜,直截了当地开口,“敢问一句,北关和幽州究竟情形如何?田高明此人我知道,是个油滑而擅钻营的人,瑞王和这样的人共谋,奏折真假参半,实不可信。北关与幽州之间,还有一个关内郡,众人却对此避而不谈。微臣斗胆妄言一句,症结是否出在这关内郡上?”
傅行川心中一默。许州之事后,林泓与傅家的关系近了很多。他从前只知道林泓是闻侯的人,现在朝中却不怎么见给闻侯说话了。他曾私下问过阎止,对此人评价如何。
“林文境敏锐圆滑,却无私心,其实比我更适合做朝臣。侯爷可以放心用他。”阎止站在秋日的枫树下,神情微微含笑,“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在京城了,有事都可以让他做。”
当日只是笑谈,却不想一语成谶,如今竟是这样的境况。
傅行川按下心思不表,只道:“长韫来了一封家信,林大人既然问起,请同我回府上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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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烈火
傅行州的信写得很简练,北关情况不善,扣下高炀之后风声鹤唳。他顺着刘远再往下抓,背后之人销声匿迹。他嘱咐哥哥此事暂不要告诉父亲知道,北关诸事勿念,守好朝堂即可,再多的只字不提。
林泓皱着眉头问:“他只字不提幽州与关内郡,一定是出了大事。刘远此人侯爷此前可听说过?若是他变节,会与什么人有关联?”
傅行川坐在对侧,阳光从明绢的缝隙间落下来,映在书信端肃的字迹上。
“说实话,太多了。”傅行川轻轻地说,茶香在两人之间轻轻弥漫开,与安静的阳光融在一处,“刘远做到校尉,虽非高位,也是要职,想要买通他的人数不胜数,更何况加之以暴利相诱,挡不住的。人人都道北关姓傅,但是这京中有名有姓的,谁不想从其中分一杯羹?北关内外,早不是我们兄弟能说了算的。”
林泓听罢一时默然。傅行川在朝堂上对此一字不提,想必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北关尚且安定之时,京中依然觊觎不断。有细作之事一旦不胫而走,对傅家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他想着心中渐沉,试探问道:“事出紧急,侯爷是否要亲去一趟北关?若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傅行川抬手一阻他,而后便听管家匆匆穿过抄手游廊,走到屋门外通传,谨声道:“侯爷,林大人,宫中的旨意到了。”
旨意自京中快马加鞭地送出去,即便如此,到幽州时也已过了七八日。皇上对瑞王一行很满意,命他在幽州留到春耕后再回来,好好体察当地人情,勤访民风,做个礼贤下士的好亲王。
这可不是一般亲王能听见的激赏,萧临彻接罢旨意,又听了好大一圈奉承,进屋来时满面春风,转过屏风把圣旨往榻上一撂,让阎止看,撩袍子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了。
“陛下当年给国公爷的溢美之词,可远比这夸张多了,”阎止淡淡扫过,合起来往旁边一扔,“漂亮话没什么用,皇上在提点春耕的事,你准备怎么做?”
萧临彻心情极好,笑着看他道:“本王如何做,这不是还要看你吗?”
自从田高明上次来过之后,兴许是因为该招的全招了,幽州府衙就像弃暗投明了一般,事事必来询问,把他当成主子伺候。
萧临彻一连几日都在与当地豪绅宴饮会面,简直没工夫回驿馆。阎止这才过了几天踏踏实实喝药睡觉的日子,只有程朝守着他,看着也稍好些了。
他靠在软枕上,停了一会才说:“下月初就是春耕,今年的账目上,你还要留着田高明的名字吗?”
萧临彻听了,一双桃花眼里去了笑意,问道:“什么意思?”
阎止刚要说着话,忽然之间胃部锐痛。他一手撑着床板换了个姿势缓解,呼出口气才说:“你想要的是幽州,还是眼前的三分薄利?当日田高明来的时候我便说,他与陈明琦早有龃龉。田高明这几日引荐豪绅,陈家身为众商之首,你却一直也没见过他吧?”
萧临彻没接话,阎止又道:“田高明在此盘踞二十余年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一日不死,你便一日无法把幽州收入彀中。陈明琦就等在外面,你这几日奉承没少听,该听点良药苦口了。”
夜色如墨。北关厚重冷肃的两扇大铁门在月色下紧紧合着,门上锋利的尖棘刺直指天空,在月辉下冷寂无言。关隘如巨兽般庞大,遮天蔽日,将一切杂乱的声音隔绝在外,只能听到荒原上盘旋的风声。
地牢内,一丛月色透过墙上的小洞照进来,落在地上乱蓬蓬的茅草堆上。
刘远仰躺在上面,胸口微微起伏。主帐一顿大刑挨下来,他两条腿都动不了了。月光晃得他偏头躲避,只听右手边窸窸窣窣,借着光见门口蹲着个人,手里向他轻轻比划了几下。
已是深夜,牢内一片安静,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了,刘远难以自制地露出一点惊喜的神情,手肘支起身奋力地爬过去,带着乱蓬草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他拼尽全力才挪动了一点,只得把脖子拉长了探着头,一手抓着铁栏杆问:“大人怎么说?什么时候救我出去?”
“大人说让你再等等,”门口的人声音很低,向两侧看了看,“关内这几天有多严你也知道,出不去的。总督管不了几天了,等殿下接手了北关,第一个接你出去。”
“好啊,好啊,”许久没说话,刘远的嗓子里像是混了一把沙子,声音跟拉风箱似的,“我什么都没有说,他让我把事情推到高身上,我也照做了。我——”
忽然,刘远的声音戛然而止,直愣愣的盯着他背后。门口的人神情随之一僵,剑锋泛着月光抵在他的颈侧,映出贺容秀丽的面容。
营中,帐间的篝火随着来来往往的人晃动。傅行州带人进了顶营帐,刚刚被贺容捉住的士兵被捆的如同粽子般押在门口,呜咽几声被捂住了声音,里面的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