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傅行州充耳不闻,金枪横格于胸抵过一击,而后枪头向外,铛铛铛铛四下与重锤凌空相碰,新仇旧恨迸发在溅起的火星之间。两人如同猛狮一般厮杀,都尽了全力。
他的枪尖抵在雷晗铭的右手肘上一挑一转,四两拨千斤地卸了力,把人逼退半步。紧接着毫不退让,横枪外挑,正要奔雷晗铭胸口刺去,余光却见程朝身形飞转,却是向着刘远去了,不由随即撤步回身。
雷晗铭偷袭不中,趁着这个档口立刻跑得没影了。
傅行州无心管他,横枪在侧,周围盔甲列队,已然将程朝围在正中。他说:“把刘远放下,在北关军中劫持校尉,你跑不了的。”
程朝嗤笑一声,撒开刘远的后脖颈又踢了一脚,比划了句什么转身走了。贺容此时才跟上来,看了看他的背影道:“那晚的人就是他……总督,要追吗?”
“不必了,”傅行州说罢,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刘远,“把他给我捆了!”
北关向来军纪森严,几乎从未有过当众审人的事情。
然而此夜不同于以往,傅行州因两大郡的事情真的生了气,在大帐当众设刑,叫全军上下一律来观刑,直到把刘远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才拖进大帐受审。
高炀在营中乱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消息,此时此刻正卸了甲,跪在大帐外等罚。身边的副官通传了四次,傅行州始终不见他。营中上下灯火通明,死寂一片,只听见皮肉被鞭子抽出闷响的声音。随即高炀下狱,傅行州连夜训话,军中人人自危。
地牢寒冷尤甚,高炀被单独关押着,仰面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只有他才知道,床垫下铺了好几层厚厚的棉褥子,躺着柔软又暖和。
牢门开合,傅行州与贺容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傅行州看了他一眼,仍然是没说话,拨了拨炭盆把火烧热,坐在旁边烤手。
贺容则坐在床边给他换药,少见地有点絮叨:“你腿上有旧伤,哪儿能这么跪着,再久一点腿会跪废的。做戏做戏,你较什么劲呢,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他低头仔细包扎着伤口,刚刚闻听下狱二字,心中的震惊与惶恐尤未平息。他身上背负的鲜血早已随着周氏旧案洗刷一空,傅行州和阎止帮他隐瞒了往日的罪业,此后世上无人知晓。可是高炀是在北关长起来的人,一生都光明磊落。他初来北关时性格孤僻,只有高炀待人亲和,肯同他说话。
高炀笑而不语,以此感谢他的好意,也示意他稍安勿躁。只见傅行州从碳火上收回手,抬头问自己:“知道为什么挨罚吗?”
高炀敛目,一手撑着床榻,低声说:“一来罚我监督不利,二来……刘远只是参与其中,并非幕后主使。至于指使他的人是谁,他攀咬了我,对吗?”
傅行州嗯了一声,又听高炀说:“ 说实话,我今天这顿罚挨得不冤。北关有疏漏,有人往里安插了钩子,这件事我早有感觉,可是苦于没有证据,我 便什么都没有做。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反倒才查,已经是晚了。”
“不晚,如今时机正好。”傅行州看着他,“你不在北关,关外无人值守,只能把我调过去,这才是他的目的。但我一人精力毕竟有限,只有顾着关外来不及管郡中的事,他才有可乘之机。”
“这样最好,”高炀点头,想了想片刻又说,“其实若非我值守,或许被栽赃的也会是我。我其实,曾与寒大人他们见过几次。寒大人当年被贬离京,来北关时傅帅还在关外作战。我同他们一起摸查过两大郡。”
傅行州问:“当时是怎么回事?”
高炀怅然地说:“寒大人当时已被革职,只能借着温澄的名义查。他们在幽州被乡绅殴打,伤的都不轻,尤其是寒大人。后来我们摸排郡中,可刚刚查出一点头绪,郡中爆发疫病,温澄是最先染上的。他很快就不行了,临终之前,寒大人去求了田高明,将温自新请来见一面。”
傅行州不免哑然。寒昙何等心高气傲之人,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人去乞求别人,该是什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他定一定心绪,接着问:“那后来,寒大人去哪儿了?”
高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散尽身家为温澄收葬,之后便跟着田高明回了幽州。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狭小的牢房内寂静无声,只听窗外荒原上寒风萧瑟,人在世上便永世在风中,寒风如刃割穿心肺,好像从未被吹得这样透过。他举目看向黑色的苍穹,却听耳畔骤然烟花炸响,紧接着关内郡中腾起漫天烟花,一簇接着一簇,将三人的脸庞映得雪亮。
贺容奔到门口,问狱卒道:“是谁在放烟花呢?”
“今日傅帅在京城大婚,此时算着时间正是庆贺的时候,”狱卒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田大人特意命人在郡中放花,以……以示庆贺。”
傅行州仰起脸来,在空中弥漫的硝烟里,吐出一口浊气。
北关的审讯向来密不透风,整整两日过去,没有一点消息传回幽州。傅行州像是铁了心回北关一样,对城内和郡中不闻不问,任何消息都是有去无回。
萧临彻坐在床边,将一杯水放在距离阎止指尖半寸的地方。
他用手点着茶杯,盯着阎止泛出冷汗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阴毒的意味:“你可真是好算计,将那校尉刘远一头扔回北关,傅行州就可以关起大门来踏踏实实地查内奸。他舒服了,可本王怎么办?幽州的两件大事你一件都没解决,还借本王的手帮他,你说,我是不是该惩罚你?”
阎止已经无法回答他了,持续的高烧下,他整整一夜没有喝到水,喉间干渴得消磨了神志。他侧着脸倒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回避一切与外界的接触,维持着仅剩的理智。
萧临彻见他不说话,尤不解气,伸手蘸了两滴水点在他手上。阎止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然睁开眼睛,尽力不去看那杯水。他紧咬着牙关,脖颈抵在枕头上绷到极致,青筋在高烧下泛出异样的颜色,冷汗大颗大颗地陷入到被褥中。
见他像是终于要有所动摇,萧临彻慢悠悠地起身凑近他的耳朵,还要再说句什么,只听身后摘支窗轻响,程朝从窗外轻巧的翻进来,向他比划了一句不怎么礼貌的:走开。
萧临彻盯着他,冷森森地要开口,程朝却熟视无睹,走到床前拿刀柄抵住他的腹部,让他退后。而后重新倒了一杯水,慢慢地给阎止喂下去,又拿棉签给他润了一圈嘴唇。
阎止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几乎脱力地用口型询问:“你……是……谁……?”
程朝只是沉默地看一看他,用手轻柔地盖在他的眼皮上,人便立刻睡下去了。等他睡稳,呼吸均匀下来,程朝才回身比划说,傅行州抓了高炀,现在北关上下人人自危,没有人不受审。你要是此时下手,趁着他们离心,说不定能整锅端。
萧临彻皱了皱眉刚要说话,便听外面通传道:“田大人递了拜帖来,就在外面等着,想求见您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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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了提前更,5k+大章~还准备了一个阎和傅的元宵+情人节番外,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主要是最近剧情太苦了,中和一下。如果大家没啥意见的话,我就这周末更
谢谢阅读
元宵+情人节番外-不误春
温暖的日光透过重绢,柔柔地照在床帏上,屋里的熏香味道清淡。一支白梅插在天青色梅瓶中,放在窗下,檀绿花心映着鹅黄色的蕊,静静地开着正好。
正午已过,床帏间传来衣料摩挲的轻响,傅行州拨开纱帐在床边坐下,俯过身细细同床上人说些什么。
正逢年节,朝中没有什么事儿,傅行州便带着阎止来西山小住。山中清静避世,两人又谢绝见客,一连几日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小院里纠缠,能试的地方都试了个遍,这才算尽了兴。
天蒙蒙亮时才合眼睡下,阎止此时还有点困意在身上,但到底是睡不着了。傅行州给他梳洗穿戴好,又在廊下传了膳。他已经吃过午饭了,就看着对面的阎止窝在摇椅里,慢悠悠地撇着碗里的粥。
入冬之后,廊下四周便都封上了玻璃,里面再隔上一层厚厚的明绢,脚下通着地龙,阳光一照比屋里还暖和,拖得人懒洋洋的。
阎止最喜欢在这儿看书,此时在摇椅里晃晃悠悠,又开始有点犯困。傅行州看他快闭上眼了,伸手一托他手里的碗:“凛川。”
“嗯……”阎止回过点神,把碗往他手里一塞,迷迷瞪瞪的往后靠过去,“不吃了,今天上元节,留点肚子,过会儿还要吃元宵呢。”
傅行州颇感无奈,阎止重伤之后始终没胃口,什么都是吃两口就放下了,所以迟迟不见恢复。他磨破了嘴皮子也没劝动,又不忍心逼迫阎止,只得一拖再拖。
他心里叹了口气,坐过去把碗放回他手里,踌躇了一下才说:“凛川,京畿大营中有点事,皇上命我去一趟。事情不大但是着急,我这就得走,今晚大概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