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陈家戒备森严,我这个院子又有裴大人亲自派人看管,能有什么人来,”阎止道,“程朝刚给我倒了杯茶。”
裴应麟看了看他道:“阎大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下人养的太得脸了,小心从背后刺你一刀。”
“受教了,”阎止心平气和地说,“敢问一句,裴大人是抓过还是做过?”
裴应麟面色一僵,没再接话,又道:“你刚才也听见了,傅行州抓了两个羯人,现在就关在府衙里。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审人,务必要问出这两个人什么来路。更重要的是——”
他倾身靠近些:“——殿下给他们的粮,到底放到哪儿去了?”
阎止道:“审人不是难事,只是长韫抓来的人,你不让他审吗?”
“他自己说的全权交给州府处置,”裴应麟说,“田大人说,这种事他不擅长,交给我了。这件事你来,务必要在殿下来之前有个说法。”
阎止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刚刚席上还针锋相对,田大人这时候倒是肯割爱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来审,”裴应麟眯起眼睛看着他,“我知道刚才你看见傅行州了,你和他什么关系,虽不明说,还有谁能不知道。但我告诉你,他在幽州带不了多久就得走,你要是真的问出来了点东西,我就帮帮你,让你见他一面。”
“那真是谢谢裴大人了,”阎止看着他站起身来,“我一定让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裴应麟侧头端详了他片刻,忽而倾身,将角落里的铁链拽出来,握住他的脚腕铛的一声扣了上去,用力拽了一把,冷声道,“萧临徵,你可别想着跑。即便是有傅行州在,你也不可能离开幽州。”
屋门关上,傅行州从床下出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他脚上的铁链。这链子之前压在被褥下面,他一时没看见。刚刚听的铛的一声动静,他头皮几乎同时要炸了。
“他给你弄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傅行州几乎吼了起来,“我要把这狗屁链子砍了!他是个什么东西,他敢……”
“别看!”阎止厉声道。他缩起脚往后躲,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墙上,将被子抵抗似的抱在身前,瞪视着他:“没什么,一根链子而已。更深露重的你该回去了,一会儿要是再有人来和你打上照面,事情就麻烦了,快走吧。”
傅行州盯着他,一动不动。
两人僵持片刻,阎止只得往外蹭过一点来,握了握他的手,语气放软了些:“你现在逼得他们和裴应麟闹翻了,正是最能听到实话的时候。田高明抛了个大饵出来,我得看看他到底要把萧临彻怎么样。听话,你就在幽州看着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傅行州面色阴晴不定,上前半步一把扳起他的下巴,低头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
四目相对,涌动暗流裹挟锋芒。阎止心道他刚才的话,这人八成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见他走神,傅行州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阎止疼得忍不住,闷闷地呜咽了一声,眼泪几乎同时盈在睫毛上。
“我刚才没答应你。”傅行州的手劲儿还是一点也没有松。他低沉地叹了口气,倾身轻柔地贴上阎止的面颊,在他耳畔说:“阎凛川,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了。我明天就去牢门口直接把你带走,谁敢拦,我就拿他的血把幽州县衙的大门洗干净。”
后窗开了又合,屋里终于又静下来。
程朝挑帘走进来,默默地把屋里收拾干净,又回身看着阎止比划道,应该让他看看的。你脚腕上的伤已经开始化脓了,要是再不治,等发起烧来就麻烦了。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看了不得去找裴应麟拼命,那还查什么?”阎止叹了口气,疲惫地缩进被子里,“能过一时是一时吧,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这件事。”
次日一早,傅行州本来就要去监狱门口拿人,不想先收到了谢家的拜帖,邀他过府一叙。他不得已,发了贺容亲自去牢门口盯着,自己翻身上马往谢家走。
他昨晚回来便收到了傅行川的信,知道谢家示好的意思。作为谢道莹的母族,谢家不仅是闻侯的旁支,更是当地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只是随着陈家蒸蒸日上,谢氏一脉变得比以往更低调了。
谢家家主名叫谢魁升,此时正站在门口相迎,看样子是等了一会儿了,见傅行州下马亲自来牵了缰绳,递给管家拱了拱手道:“总督大人,贸然下拜帖,叨扰了。”
“谢老板客气了,请。”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谢家上下布置得淡雅细腻,谢道莹的风格与其一脉相承,两人闲聊几句在花厅落了座,话题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婚事上。
“婚事就在五日之后,谢老板怎么还不去京城?”傅行州问。
谢魁升说:“内子一个月前就过去了,女儿远嫁,当父母的哪儿有放心的。但是幽州接二连三地出事,没料理清楚之前,我还不能走。京城一有消息,我便向将军急着下拜帖,做这么不合礼数的事情。”
傅行州抿了口茶,想了想信里的内容,开口道声无妨,又说:“谢伯父,咱们往后是一家人。如蒙不弃,您往后便叫我长韫吧。”
谢魁升连道三声好好好,两人以茶代酒相碰。他笑得皱纹都堆起来,傅行州却在这笑容里看出一点如释重负的意思。谢魁升慨然道:“你这样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侯爷更是稳重儒雅,我就说小莹没看错人。”
两人寒暄罢,谢魁升便说起正事:“幽州的粮食监守自盗,早不是头一回了。田高明在幽州待了多久,这种事情就干了多久,我们各家交上去的粮食数量,和春耕时平账的数从来都对不上。但是呢,好在日子还能过得去,他平日里也是和和气气的,大家也就不计较。”
傅行州问:“监守自盗,能送到哪儿去?”
谢魁升说:“陈家发迹,都说是借着贵妃的东风。可是幽州就这么大点地方,他也没在别处置产业,钱还能从哪儿来?陈家是做倒买倒卖起家的,来往北关夹带货物,管得松的时候,人也不是没送过。这就是为什么通往北关的粮道不让设在幽州。那粮道上运的东西都是要过明路的,有北关的将军亲自押运,还能夹带什么?”
傅行州问:“但是陈家不能走粮道这条线,还能通过哪条路去北关?”
“那可多了去了,你只熟悉北关内外,却不知幽州有多少空子可以钻,”谢魁升说,“北关有关内两大郡,都是军中亲眷所在。东西倒腾到了郡里再送出去,从里到外倒一遍手,谁还能想到幽州的身上?不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这话却让傅行州想起之前的疑问。珈乌数次用北关流窜入京城,北关众将挨个盘查遍也毫无线索。那么把他偷偷带进关内的人,会不会和幽州有关系?
想到这儿,他问道:“这么大的事情,多年来竟然没人查?”
“怎么会没人查呢?”谢魁升叹了口气,“你可曾听说过寒昙寒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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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摧风
寒风吹过,马车帘上的璎珞随风飘转,底下的风铃叮铃铃地连出一片清音。幽州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清晨时分出了一会儿太阳,随后便浓云遮日,天阴沉沉地暗下去,眼见着又是一场大风雪。
北风拍打着马车车帘,呼呼的轻啸声吵得人心烦意乱。傅行州昨晚这样一闹,阎止心中不免惦记思量,想着事儿一夜没睡安稳。
风声不息,他身上也跟着发寒,隐约又开始头疼。靠在马车里的炉火旁无济于事,反而越来越冷,他只得打起点精神来,揉着太阳穴略做缓解,过了一会儿也不见好转,索性不再坚持,半撑着额头向对面道:“裴大人。”
裴应麟抬起头来,手里捏着柄细长的烟枪。烟杆紫铜,烟嘴碧玉,抽得车厢里烟雾缭绕。他自上车便没说过话,眼下一片乌青,完全是靠这东西在吊精神。
阎止看了看说:“从前没见过你抽烟,看你这架势,是老烟枪了?”
裴应麟没做声,抽上一口品似的眯起眼睛来,再缓缓地喷出去,见那团白色烟雾打在车窗帘子碧色的流苏上,慢慢散了,这才开口说:“在陪都的时候天天抽,老习惯了。”
阎止拢着薄毯,没什么力气坐起来,便歪着靠在扶手上,含笑问:“在京城的日子如何,不比在陪都过得顺心吧?”
裴应麟拿着烟袋望向窗外,指尖青烟丝缕缠绕,让他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好像还没能走出那座禁锢十三年的城门。陪都位置绝佳,是兵家要害之地,来往贸易四通八达,即便算不上丰饶富有,安居乐业一辈子也是不用发愁的。
他进三皇子府纯粹是走投无路,家道中落,上无父兄,想喘气就需要钱。所幸他皮相不错,入府便成了殿外侍卫。那时候萧临彻已经被圈禁一年有余,年节的份例被府衙克扣得几乎一分不剩,只给了两筐野菜。但就是这样,送来的时候还明里暗里地再扣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