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贺容离京的时候,封如筳塞给他一个包袱,其中就有不少好药。虽然封如筳当时的原话是希望他永远用不上,但是北关的武将个个都把命吊在刀尖上,封如筳许愿时心再诚,也只能是个愿望而已。所幸的是,这药涂上之后清凉镇痛,如不牵扯拉动,不一会儿伤口便没什么感觉了。
  等贺容回过神来,见傅行州换了一身玄衣,腰间缠上一柄软剑, 推门要走。他问道:“这么晚了,将军要出门?”
  傅行州嗯了一声权做回应,消失在夜色里。
  府衙的粮仓里一粒米都没有丢,田高明在说谎。程朝继续比划,陈家的管家今天下午去了一趟,把账本拿给了府衙的主簿。他们一起对完了账,对到天黑才出来。主簿给了管家一把钥匙,应该是粮仓的,管家这才回来。
  阎止拢着被子,一时胃疼下去,又不觉得有什么,反倒精神了些。他问道:“那这么说,陈明琦一定也是知情的,只是双方现在,都不肯同裴应麟瑞王说实话便是了。”
  程朝点头。
  阎止觉得很奇怪,陈家是贵妃的母家,按理说应是瑞王一脉最忠实的拥趸。怎么瑞王还没到幽州,几人倒先内讧起来了?陈明琦不受瑞王的恩德,反倒与田高明勾结。难道说天高皇帝远,瑞王远在京城,管不住他了?
  他不说话,程朝也跟着沉默下去。阎止思索无果,抬眼见他像是还有话要说,便问:“你刀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程朝的意思是,发现有人跟踪便划伤了他。这人之前在幽州从来没有,看刀法是像是武将,至于身量个头又不像,不确定是谁派来的人。
  “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没做什么,程朝比划。他没有要和我动手的意思,只是远远地跟着,但对府衙的粮仓很关心。他来的时候主簿和管家都走了,估计什么也没看见。
  阎止垂眸,显然没想到贺容也会晚上也会去幽州府衙,抿了口茶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他叫贺容,是傅行州麾下的武将,下次见他不要再动手了。”
  北关的傅家?程朝问。他动作间,眼中闪过一丝寒锋,借着低下头的瞬间掩饰过去了。
  “是啊。”阎止低头喝茶,语气悠然了些,并没看见这一点变化,“改日我再给你引荐,贺容……”
  他正说着,忽听得房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房梁之上的隐蔽处,有两片瓦刚刚被揭开。
  程朝条件反射地拧身抬腕,袖箭下一刻便要破空而出。阎止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力气大的像是要钳碎一般,促声喝道:“别动手!”
  阎止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房顶,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发着颤:“长韫,是我在这儿……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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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了一版,修了下细节。
  谢谢阅读。
  第125章 阑干
  片刻之后,只见后窗起落。傅行州闪身翻进屋里,没有一点声音。他抬头见阎止拥着被子看着自己,脸色苍白如雪,却难掩眼中的笑意与潮湿。
  另一侧,程朝早已站起来挡在床前,长刀寒芒如星,指向前方。
  阎止见傅行州的手跟着按在腰间,眼看便要拔剑,赶忙开口道:“夜深人静,别再把人引来。程朝,你先出去。”
  程朝停顿片刻,刀锋一转唰地入鞘,只留下身后珍珠帘轻轻相碰的声音。
  屋里静下来,傅行州失去重心似的跌跪在他床前,伸手攥住他细瘦的腕子贴在脸上,把脸深深的埋了下去,他的力气太大,像是要把骨头攥碎一样。
  一月还没入春,傅行州从外进门,还带着深夜的寒凉,阎止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反倒像是有团火似的,沿着小臂慢慢地温暖上来。
  他在傅行州这无声无息、又泣血一般的挣扎的里消磨着,也不出声,只低头静静凝着他。灯影摇曳之间,人还是旧时人,鬓边却已生出几缕白发,在灯下泛着淡淡的金。他怔怔的伸手去摸,指尖刚碰一下,就被躲开了。
  傅行州握着他的手腕很执拗似的,用力抵在额头上,双眼通红,却一声不吭。
  “……别生气了,”阎止叹息似的轻轻开口,心中的酸楚迟钝地涌上来。傅行州过了年才二十又六,怎么是生华发的年纪?他想着又说:“刚才在屏风之后的不是我,你……”
  “我知道,”傅行州深深吸了口气,像在勉力地压抑着什么,艰涩地说,“你的琵琶声……我认得出来。”
  当年台上,隔着千重帘万重人,一曲双簧他尚能辨出意中人。如今刀山火海他都甘心去爬,席间一架屏风一个替身做掩饰,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让我看看你,”阎止用指尖梳着他的发梢,一丝一缕地顺在手心里,再染上自己的体温,低声地哄道,“这么久没见,我想你了……长韫,让我看一看。”
  傅行州猝然起身,反手握着他的腕子用力压到床上,发丝顺着脸颊落下,落到两人呼吸交缠的鼻尖上。他凝着那双日思夜想的眼睛,想伸手抱一抱阎止,却不知道哪一处会碰上了伤口。
  “我都好的差不多了,别担心,”阎止温柔地揽过他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伸手一寸寸向下轻轻按在脊背上,让他慢慢地松下来,“别气了,是我不好,我和你认错。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阎凛川,你可真是……你不如要了我的命去。你要是再敢……”傅行州闭上眼睛,把脸贴在他颈侧,一句话到底是没再说下去。
  阎止只觉得心酸,伸手摸着他的后颈,侧头靠在他肩上,依偎了一会儿又听他说:“跟我回去,我送你回京城。这么重的伤……你必须要回去养病。幽州的事情我会解决,早则半月一月,晚则春耕之前,我一定会回去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阎止贴着他的面颊,柔声道,“晚宴我听了一半,田高明、陈明琦二人与裴应麟本就有嫌隙,你言语间放大他们的矛盾,你做得很好。只是幽州局势如棋,围困住裴应麟还不够,萧临彻还没有到。他若是翻了盘,那就来不及了。”
  傅行州吸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你说你知错了。”
  阎止哑然一顿,侧脸蹭着他面颊上的胡茬,轻轻亲了一下:“幽州内讧,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让萧临彻借春耕之事乘风而起、平步青云,往后朝堂上我们便难有说话的机会。”
  傅行州没说话。
  “就这一次……”阎止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时不时地打在他的耳廓上,像小爪子似的轻轻碰着他的心,“何况,幽州所欠的人命债远不止这批粮草,我既然来了,便要为故人鸣冤。”
  傅行州侧头问:“是寒大人?”
  “你知道了?”阎止应了一声却皱起眉来,他坐一会儿便累了,要从傅行州怀中出来。
  傅行州倒了杯热茶过来,让他靠着自己,好说歹说喂下去半杯,又摸他指尖仍然冰凉,便顾不上刚才的事儿,问到:“陈家给你开的什么药?你把方子给我,我发回京城让胡大夫掌掌眼。”
  “四叔还好吗?”阎止问,“他一定担心坏了。”
  傅行州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把实话说出来,免得他多想,便说:“他很想你。”
  “别把药方拿过去,幽州只是太冷了,我没事。”阎止皱着眉头调整了一个姿势,微微仰头,抬起眼睛看他,“四叔远在京城,见不到人,只会越琢磨越操心,你若往京城去信,替我和他报个平安,别的都不要提,嗯?”
  傅行州应一声,又听他问:“昨天你让贺容去府衙了?”
  “是,”傅行州把他喝剩下的半杯茶一口气喝光了,放在床头的桌上,“田高明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把这么多粮运出城去,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放,只能放在幽州府衙。但是我想,他和陈明琦把粮食藏起来,是为了躲着裴应麟。但是陈家受萧临彻恩惠才有今日,为什么要叛主呢?”
  阎止道:“陈家受萧临彻的恩惠,不代表田高明也受他的恩惠。田高明寒门出身,历经几十年经营才到了这个位置上,寒门之鲤跃龙门,心中难免对世家有成见。你看席上的几人的关系,陈明琦就算再想承萧临彻的情,也不敢先得罪压在头上的父母官。”
  傅行州想了想道:“这么说,此事的症结在于田高明?”
  阎止今日耗神太过,说话说得有点累,话音便是慢慢的:“幽州富庶之地,他能在此长居几十年,必有旁人学不来的东西。何况,羯人至今毫无动静,我猜田高明和陈明琦与他们之间早就达成了什么约定。但是到底是什么事,能比一千五百车粮食更有吸引力呢?”
  傅行州刚想说话,只听窗户被轻敲了两声,是程朝示意有人来了。阎止点了点后窗让他出去,傅行州却倾身在他唇上碰了一下,撩开帘子矮身一缩,在床下平躺躲着。
  不多时,他便看见两三人走进屋来,领头的认靴子是裴应麟。
  裴应麟毫不客气地搬了圆凳就在床前坐下,要开口却先皱了皱眉问:“刚刚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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