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阎止一手揽着他的肩往外走,问道:“城里兵乱,我让孙可用回去找你了,你怎么倒自己跑出来了。”
  宝团从衣襟里钻出来,缩在主人脖子上,细细地叫了一声。
  周之渊道:“宫里来了个小太监,说今日殿上要审父亲的旧案。其实这几天,我看见过你桌上的卷宗,我以为你还在宫里,就同他出去了,没想到一出门……”
  两人说着走到门口,阎止停住步子,手搭在少年人的肩膀上,短促地呼了口气:“这件事原本我早该告诉你,只是旧案牵连甚广,几句话说不清楚,你听了也是徒增烦恼。你先回去,等今夜的事情料理完了,我会原原本本地把事情都讲给你听。”
  “卷宗我其实看过了,我……”周之渊抱着猫,有一种难言的预感,“阎哥哥,你要去哪儿?”
  阎止刚要说话,一辆素白色的马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苏典顾不得仪态,从车上下来时几乎摔倒,一把将周之渊抱住。
  谢道莹看了看姐弟两人,走开几步,向阎止微微颔首道:“小周公子我会带回府里,和姐姐好好团聚。城中战事未定,我能做的有限,大人务必小心。”
  阎止一拱手:“宫中凶险,今日有劳谢小姐了。”
  “大人,”亲卫匆匆而来,从旁把一封信递上来,“有人要把这封信转交给您。还说,指挥使就在太子府……请您过去。”
  阎止接过来,信封泛黄发脆,隽秀的字迹被鲜血浸透,几乎看不清楚了。他扫了一眼,没有拆开,全然不顾满是血迹,折起来收在怀里。
  “阎大人,”谢道莹说,“恕我多一句嘴,太子府此时天罗地网。若城中大捷,府中之事不攻自破,你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信里是些家事,我得过去一趟,”阎止翻身上马,“他姐弟二人我就托付给你了。”
  谢道莹上前一步,握住缰绳劝道:“阎大人,探寻旧事无益,比不得眼前人要紧。你要知道,傅将军还在城中等你。”
  阎止笑了笑说:“谢小姐对大哥有情意,我能看出一二。你冰雪聪慧,大哥也是温和体贴的人,你们日后必定鹣鲽情深,白头偕老。只是此后,傅家若有艰险,还要请你多加照拂。”
  说罢,他一抽马鞭,消失在夜色之中。
  太子府中草木萧条,寂静无人。高楼黑洞洞地敞着门,暗处站满了羯人的士兵,满弓如月,瞄准在他身上。
  阎止并不理会,径直向院中走去。
  言毓琅伏倒在地,几乎没有了声息,背上的血淌到身下,凝结成了一小片。阎止把他抱在怀里,靠着廊柱坐下,把他的碎发别到耳后,又想把他脸上的灰土和血迹抹去,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他停了手,只是轻轻地说:“毓琅。”
  言毓琅睁开了一点眼睛,好像是笑了笑:“哥哥来了……哥哥,你很久没叫过我的名字了。”
  阎止把他抱高了一点,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说道:“太子被押回宫里了,我答应过你,他不会死的。我刚才见到他了,他告诉我,那封信其实……”
  “不重要了……我不再欠他什么了,”言毓琅侧头看向远处的高楼,自言自语地说,“深恩负尽……东宫十年如同一场大梦,由不得人啊……”
  阎止只是抱着他,用脸颊磨蹭着他的额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言毓琅又问:“那封密信你看过了吗?你的老师……寒大人,他给父亲的信里都写了什么?”
  “一些家事,都过去了,”阎止的声音喑哑下去,“都是哥哥的错,你恨我吧,没有关系的。你只要记恨我就好了。”
  “要是有一天,父亲像周大人一样翻案了,你要记得告诉我……”言毓琅说着话,喉间呛出血来,话语也变得模糊不清,“我一会儿见了父亲,他一定很生气,说不定还会揍我,到那时候可真的跑不了了。早知道该多挨你两巴掌……以前从来都是这样,你管了我,父亲就不会再教训我,我也能趁机……讨个饶。”
  “不会的……”阎止把脸埋在他发间,洇湿了他乌黑的头发,“哥哥护着你……我应该永远都护着你的。”
  言毓琅笑了笑,闭上眼睛慢慢地哼起一首歌谣。他小时候,阎止常常拿这支曲子哄他入睡,一觉安稳地睡去,再睁眼便是天光大亮。
  歌声停了,太子府中寂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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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此夜
  阎止抱着他不知坐了多久,细雪缓缓地落下来,落在两人发梢衣袖,积了薄薄的一层。言毓琅眉目安详,靠在他的怀里,如同睡着了一样。
  高楼前的风灯点亮了,珈乌从楼里走出来,侍从打着绢伞跟在他身后。他在离血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步子,等了一会才说:“世子殿下,许久未见了。”
  阎止抬头看着他。
  “殿下节哀……”珈乌话音未落,立刻闪身向旁侧一躲,一枚袖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割断了他的一缕黑发,落在雪上。
  四周的弓箭手登时拉满了弓,密密麻麻地指向阎止。
  珈乌向地上看了一眼,抬手示意他们放下,又说:“世子殿下恕罪,指挥使原本是有机会离开京城的,何至于此呢。如今这样,你要怨,该怨太子才是。”
  阎止没有说话。珈乌等了等,雪地悄然无声,只好接着说:“衡国公那封信你也见着了,那信我看过,但是有件事不明白,想向殿下讨教,还请登楼一叙。”
  阎止开了口,沙哑地说:“你该捞的好处都捞完了,应该滚回去了。贪得无厌,死无全尸。”
  雪落在珈乌肩上,将他的红袍微微打湿。他向前走了两步,踩在血上蹲下,说道:“我知道世子殿下心情不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可是你要想想,天亮之后,城里这场仗打完,太子府覆灭不假,傅家与黎家又当如何?”
  飞雪穿庭而过,越下越急,天地间蒙上一层素白。炮火交戈声仍在继续,像在耳畔,也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
  阎止把言毓琅在厢房里安置好,高楼上次第亮起了灯。太子府地势极佳,高楼顶层视野开阔,城中战事一览无遗。葫芦口外胜负已分,黎越峥率泉州铁骑自西门外压进,长驱直入,羯人不堪重击,一退再退至北城民居。北侧早有傅行川严阵以待,双方合围之下,羯人余兵将尽。
  阎止将绢窗掩上,遮住迎面而来的风雪,问道:“城中败局已定,西北军攻破葫芦口,就要杀到太子府门外了,二皇子不准备逃命吗?”
  珈乌沏了杯茶,往前一推,向他示意:“京城飞雪,天地琉璃,这美景难得一见,更难得与世子殿下共赏,何必要急着走。”
  阎止没有回应,他听见纱橱后弓弦拉紧的声音,连头也没有侧一下。
  “好吧,那我这样和你说。”珈乌遗憾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京城此战过后,世子殿下以为谁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城中打了胜仗,太子这么大一块肥肉,原本应当朝中这么些人一起分而食之,但做得到吗?”
  “分而食之?”阎止看着外面的火光,隔着雪雾朦胧起来,突然嗤笑了一下,“太子的权柄培养了这么多年,骤然无主,皇上如何能趁机不将其整个收回去,你以为还能剩的下什么?萧临彻想要东宫的权势地位,却从来不曾想过这一点,处心积虑地做了这么多,还是在吃人剩下的冷饭。而你呢,宫门近在咫尺连摸都摸不到一下,千里迢迢地跑这一趟,还不如一条被主子使唤的狗。”
  “殿下真是心情不好,”珈乌带着笑意,“世子殿下这可就说错了,三殿下在宫中护驾,兵不血刃,无所得也无所失,并不是亏本的生意。可是黎大学士谋反,对黎越峥和萧翊清都是打压,还能把傅家兄弟两人都卷进去。再加之周丞海旧案重审,皇上颜面尽失,何不借着清缴太子的机会,收他们两家的兵权。对不对?”
  阎止冷冷道:“京中之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萧临彻给了多少好处,让你都改当掮客了?”
  珈乌悠悠道:“我与三殿下相识多年,彼此都非常了解。他在朝中一家独大,对我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相反,如果傅行州和萧翊清不受牵连,京中三足鼎立,三皇子也可以不会失信于我。世子殿下,这盘棋你输的这么惨,不如考虑一下我的条件?”
  阎止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却忽然拂袖将茶打翻,白瓷杯摔碎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珈乌跟着一分神,而后只觉得颈上一凉一紧,被阎止从背后死死地勒住了脖子。
  “殿下的计策好极了。”阎止贴在他耳边,笑着说,“可是我觉得,要是能取你一条命,自然什么功劳都比不过,对不对?”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映得街道一片莹白,将整夜的血污悉数盖住。葫芦口被一气攻破之后,城中战事顷刻间便平息了下去。
  傅行州刚得抽身,便拦住同阎止随行的傅家亲卫,问道:“阎大人呢?不是说去一趟兵部就回,这太子都押进宫了,怎么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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