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阎止双手交握在袖中,神色平静:“代笔者是闻氏旁支的私塾先生,模仿字迹出神入化,因此得受青睐召入京中,并于事后收受大量钱财作为交换。但因遭黄颂追杀,只得隐入佛寺避祸,剃度至今。此人现已拘押在御史台,对仿折一事供认不讳。”
  “既然黄颂安排的人,又是闻侯旁支。”皇上背着手踱了两步,“这么说来,伪造秘折一事,是闻侯的意思了?”
  “一派胡言!”闻侯一把推开萧临彻阻拦他的手,从队中大步出列,指着阎止怒斥道,“你毫无证据,在此血口喷人,这才是诬告。什么旁支的私塾先生,还收受钱财上京来仿一封信,简直就是满嘴谎话。那代笔之人何在?叫上来,本侯要于他当众对质!”
  殿上静得落针可闻,阎止拱一拱手道:“回皇上,虽说代笔人出自闻氏,可背后指使之人并非闻侯。庄显及、黄颂两人设私刑立冤狱,其始末源于许州。许州为我朝来往通衢之重地,却因其县令南裕苓受人指使,与羯人私相勾结从中牟利,而遭羯人盘踞,来往通行、贸易皆受阻塞。”
  他道:“十三年前,许州爆发水患,洪涝决堤,朝中派周丞海前往治理,自然便要洞悉与羯人勾结一事。此人唯恐泄露,便命南裕苓追杀传信求援的陈知桐,此其罪一。无兵相救,许州饱受天灾,死伤无数,时至今日仍深受其害,此其罪二。”
  朝中百官鸦雀无声,许州之患伤亡惨重,疮疤血淋淋地被撕展在眼前,无人不为之惊心。
  阎止继续道:“说回此案。许州水患平定之后,此人心知周丞海势必会将勾结一事直达圣听,便借陈知桐之死,周丞海与瞻平侯不合之机,勾结刑部、御史台诬陷为其定罪。更暗中使黄颂搜集代笔者伪造秘折,使御史台监守自盗,坐实他的罪名,此其罪三。皇上,朝中皆知黄颂的举人是买来的,他在翰林院当了六年修撰才入仕途。您可知他在翰林时,师承何人?”
  “何人?”
  “黎鸿渐。”
  “去!把黎鸿渐押上殿来,要快!”皇上吩咐完盛江海,回身坐回宝座上,黑漆漆的一双眼睛落在阎止身上。
  封如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低声向阎止道:“此事好像没那么简单,你……”
  阎止示意知道了,又听皇上问道:“此案御史台倒是审的清清楚楚,依你看,应如何判?”
  “证据具备,口供确凿,今日朝中百官都看着,如何判决应听皇上金口玉言。”阎止道。
  皇上说:“庄显及、黄颂私设冤狱,草菅人命,处斩。黎鸿渐即刻羁押,朕要亲自审他。至于周丞海……冤狱不假,其不臣之心也不假。该判的人朕判了,算是给了他公平,此事到此为止,不算冤枉了他。”
  朝中寂静无声,瞻平侯不知何时回到队里,沉默不言。萧临彻仍是带着笑意,却向殿门口望了望。
  “皇上,”阎止声如寒冰,“周大人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敢问他何来不臣之心?”
  皇上单肘支案,向前探身,面上带着冷色:“周丞海去许州带着什么心思,你以为朕不清楚?他放着兵部尚书不做,跑到许州去治水患。他真的是去治理水患的吗?
  阎止微微摇头:“若非如此,许州还有什么值得他贪图?”
  皇上盯着他:“阎凛川,这是在金殿之上,你是在逼着朕翻案吗?”
  阎止冷冷道:“证据确凿,众目睽睽,为何不肯翻案。皇上是想他日史书留笔,称朝中纵容冤狱?”
  皇上大怒,拍桌喝道:“禁军何在!”
  殿门外无人回应。日光朗朗,一丝风也没有,雕刻繁复的三层玉阶上早已空无一人。“禁军!”皇上怒而起身,向萧临彻道,“你的人呢?”
  他话音未落,几支箭破空而至,扎在殿中的青石砖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一人身披重甲,腰间挂着长剑,踏着玉阶站在殿门外。
  这人摘下头盔,正是太子,欠身拱了拱手道:“父皇,儿臣不孝,救驾来迟。”
  他说罢,无数的羽箭从两侧的窗户直射而入,站得靠门的百官手无寸铁,来不及反应便应声而中,顷刻间倒下十余人。
  殿中乱作一团,他向前一步,众臣便惊惶地后退一步。
  “太子,”皇上站在案后,翡翠珠扔在一边,快要掉到地上去了,“你在东宫十余年,有过少功,庸懦无用,朕也从来没说过要废了你,自问对你不薄。你今天这样进来,是要逼宫吗?”
  萧临衍站在殿中,手按在剑上,轻蔑地说:“父皇是没有废了我,只不过处处打压,处处制衡,我是您跟文武百官怄气的棋子。衡国公死了,父皇没了帮手。周丞海案后朝中更是人心不定,您手里只有我这一个皇子,就匆匆忙忙地把我塞进了东宫,以为我不明白吗?这个太子不如不当。今日来此,岂敢逼宫,只是为父皇清君侧罢了!”
  说罢,他长剑出鞘,上前两步直指向阎止的鼻尖。
  萧临彻抽出墙壁上挂的装饰佩剑,踏上金陛护在皇上身前,喝令道:“天子亲卫何在!弓箭手戒备,瞄准!”
  “不许放箭!”林泓从混乱的朝臣中挤出来,与阎止后背相抵,“三殿下管不好自己的禁军,就该噤声。天子亲卫岂是你能调度的!”
  殿上剑拔弩张,却在骚乱后陷入了片刻安静。
  阎止的目光从剑尖上移开,向萧临衍道:“太子殿下原本稳坐东宫,何苦为他人做嫁衣。三殿下与黎家各有所图,均不会利好东宫。何况黎鸿渐为人阴狠狭隘,见利忘义,更不宜与之共谋。这样的话,言毓琅没有劝过你吗?”
  萧临衍拿剑顶住他的眉心:“不要和我提他,他才是衡国公的儿子,十年来何其无辜。如果不是你,衡国公府怎么会覆灭,他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阎止笑了一下,像是叹了口气:“十几年了,终于都知道了?”
  萧临衍提剑便刺,阎止向后倒撤半步躲过,身形翻起一脚踹在他胸口,劈手将剑夺来,反手刺在他大腿上,凑近道:“言毓琅就在城外,他在等你,现在去找他还来得及,不要一错再错。”
  萧临衍疼得脸都白了,刚要说话,天子近卫的弓箭如雨般落下来。他心道中计,一把将阎止推开,扭头喝道:“杀!”
  不出三刻,金殿上血流成河,文官大多不会武,又手无寸铁,死伤惨重。萧临彻手持佩剑,眉梢和领口都沾上了血,一刀刺穿了领头羯人的胸口。羯人从金陛上咕噜噜地滚下去。
  局势稍停,小黄门从殿外急匆匆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报……报!宫里……走水了!”
  他说着,浓烟已从四面八方滚滚而上。萧临彻扶着皇上从后门撤出,向后方太后的咸安殿而去。
  日头高悬,天气干燥,火势蔓延的飞快。阎止几人带着几名文官从殿中撤勉强撤出来,大梁便烧断了,整座金殿应声倒塌湮为焦土。
  林泓抹了一把脸上的灰,问道:“怎么办?去咸安宫吗?”
  阎止刚要说话,只见北城墙外传来一阵轰鸣,几颗烟花同时燃起,白日下也格外耀目。
  “太子兵力不足,围攻金殿已是极限,他打不到咸安宫。”阎止道,“城门出事了,我们得出城。”
  咸安宫内,外间喊杀声仍在继续。萧临彻亲自率禁军在外把守,与太子交战正酣,倒是一步也没有再往宫中深入了。
  殿中依旧燃着熏香,这天家母子关系不近不疏,皇上十天半个月才来请安一次。如今宫变,太后惊愕之余却不见慌乱,只是把面前放着的佛经合上。
  “今日之祸,到底是皇上朝中制衡有失。当年若不杀衡国公,也不会立这个太子。皇帝当时图一时之利,也想不到失了长远吧。”太后道。
  皇上的外袍上沾了灰尘和鲜血,他三两下脱了扔在地上,神情恼怒地在对面一屁股坐下,反唇相讥道:“难道不是因为太后偏心?您疼爱先废太子,迟迟不肯归政给朕。后来又杀了漓王,毒了平王,朕一个可用的宗亲都没有,不然何至于百官凋零?”
  两人僵持不下,珠帘微动,苏典前来上茶。
  茉莉花的香气飘开,驱散了殿中的血腥味。皇上喝了一口,皱眉看了一眼道:“茶也泡的太苦了,你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
  苏典跪下道:“奴婢知错,听闻北城门外黎大学士谋反,率羯人已攻至城下,心思恍惚。一时……一时泡得久了。”
  太后勃然变色,皇上打翻茶碗,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你说什么?”
  苏典跪着,双手扣在身前道:“皇上时至今日,仍然为黎大学士所蒙蔽。殿上庭审,闻侯依仗权势便可大放厥词。城门之外,黎家依仗氏族之功与太子勾结,在外领兵作乱,城中已半为焦土。皇上功勋一世,如此遭人践踏,可否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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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新的一卷。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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