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京城外的北风骤起,在荒野上呜呜作响。野草蔓长,埋过马蹄膝,此时在暗夜中随着风高低起伏,城郭也变得时隐时现。
一队人马在避风处停下休整。不多时又有一人率队回来,是徐俪山。他跳下马摘了头盔,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觉得喉咙快要裂开了,但还是快跑两步向傅行州:“皇陵西侧和北侧我又带着找了一遍,一个喘气的都没有。”
傅行州道声知道了,把手里的水囊抛给他,看向荒芜的原野。
他昨日到皇陵时,太子早已率人撤了出去,将陵卫与东宫侍卫悉数带走,整个皇陵空无一人。此后他又率人在四周搜寻,仍然一无所获,太子就像消失在了城外一样。
空中浓云遮蔽,他望不见心里的月色,就惦记起自己发回去的那封战报,不知道有没有传到想传的人手里。
北风盘旋过几轮,守夜的篝火燃起来,士兵三三两两地睡下了,呼噜声顺着风传过来。傅行州盘腿坐在一丛篝火边烤着,奔波一日毫无睡意。
太子不在城外,城防森严又绝不可能放他进去,那到底能跑去什么地方。他手里捻着一根枯草,勾了一颗火星子点着了,一个念头顺着噼啪向上火苗蹦出来,不由悚然一惊。
城外遍寻无人,除非太子早就回京了。他回了京,东宫与陵卫的人马带不进去,若是留在城外……
一根枯草眼看要烧到头了,傅行州随手丢进火堆里,回头喊道:“徐俪山!”
他话音未落,便听马蹄声如雷一般从远方隆隆而来,众人即刻翻身上马。只见空中陡然亮起一条火龙,淬了火的白羽箭划破黑夜,一齐坠在两三米开外的地方。
荒草立刻被点燃,随着北风在眨眼间蔓延开来,燃成一道火墙,将傅众人围在中间。黑暗中,幽绿色的眼睛像是狼群,无数的弩箭在暗处指向了他们。
傅行州跨马立在最前面,荒原上只能听见噼啪的燃烧声。滚滚的浓烟之间,有人骑着白马缓缓而来,正是裴应麟。
他一袭白袍纤尘不染,唯独发间拿根鲜红的绸带束了,声音里带着笑意:“傅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傅行州站在下风口,烟雾吹过,他眯起了眼睛:“太子与三殿下倒是兄弟连心,到底还是把东宫和陵卫都给出去了。我在城外喝了这么久的西北风,终于把你等来了。”
“可惜啊,”裴应麟挽着缰绳道,“傅将军既然知道我手里有兵,还是这般疏忽大意。这样也好,要京城内外打起来了你再吃败仗,岂不是污了傅家的名头?你还有什么话,我替你带给阎凛川。”
火势越发凶猛,一阵烟又吹过来,傅行州像是被风迷了眼睛,倒退了两步。徐俪山不着痕迹的上前,在他身侧低声耳语道:“对面大概有三百人,都是轻骑兵。即便能从火圈里冲出去,我们人数也太悬殊了。”
傅行州轻声说:“去北侧预备,我听见马蹄声了。”
烟尘倏忽而散,傅行州向对面扬声道:“裴大人,我倒是想问问。三殿下日后预备怎么与大学士相处?黎家虽然失势,但毕竟也是太后母族,殿下不怕被太后责骂?”
裴应麟笑道:“傅将军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管别人,你的话我听不明白。”
傅行州看了看地上的箭,说道:“三殿下把白羽箭藏进了大学士的别院,又让羯人从中出入,只为了把大学士和自己彻底绑在一条船上。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已经决定是同盟了,为什么要灭翁觉的口呢?”
北风席卷而过,火势纵横,燃亮天幕。裴应麟眼中笑意顿收,抽刀喝道:“杀了他们!”
傅行州厉声道:“羯人也在你的队伍中,裴大人敢不敢当众说出来,你的主子背弃同盟,到底是为了什么?”
黑暗中,有人驭马上前一步,用羯人方言问:“他说什么?”
徐俪山高声道:“三殿下骗了他的同伴,就杀死在京城外,你们站的这片土地上!”
队伍里骚动起来,却听徐俪山大喝一声,浓烟之外数道火光齐齐划过,西北军将酒囊割破,沾着火星飞掷出去,在羯人中炸开。众人纵马疾驰,跃出火圈,将队形冲得凌乱,烧杀喊声轰然响起,点燃了苍茫的夜幕。
裴应麟被四周浓烟呛的睁不开眼,转身提缰折返。他还没走出两步,只觉得颈后有风刮过,一支冷箭啪的一声射断了他头上的发带,乌色长发随即狼狈地散开,披落在周身。
他恼怒地挥刀回身,见傅行州的长枪已然划到颈前,笑道:“三殿下真不应该派你来带兵打仗,你不是这块料。”
两人的兵器格在一起,裴应麟自知不是对手,向北望了一眼,抽身便要走。傅行州反手拦下,长枪一翻戳穿了他的肩膀:“别指望那些羯人了。你们人多势众,如无准备,我怎么敢出来。”
裴应麟吃痛后退,险些从马上坠下来,扭头仓皇而逃。
只听北侧杀声顿起,泉州铁骑如同弯刀一样贴着草甸斩杀而过,顷刻将原野荡平。荒草间千疮百孔,熄灭得火堆冒起黑而重的烟,飘向破晓的天幕。
一人拎着马缰缓缓走来,傅行州闻声回头,拱手先拜:“多谢黎总兵。”
黎越峥拍了一把他的肩,赞叹道:“打得漂亮,我没白跟你哥哥夸你。”
两人相视一笑,留下士兵打扫战场,并辔走到旁边。晨光倾洒下来,明亮透彻,天边鱼肚白褪去,隐隐露出清澈的蓝色,是个难得的晴天。
黎越峥道:“那个裴应麟就这么放跑了?你还留他一条命。”
“此时杀他是个麻烦,萧临彻还在,他便如臂指使,动不得。”傅行州转而问,“城里情况怎么样,您怎么来了?”
黎越峥道:“黎鸿渐昨夜带人出了城,说是迎太子回京,但只怕要孤注一掷。你手里的兵没那么多,极易腹背受敌,所以我就来找你,幸好来的是时候。”
傅行州一笑,又道:“说到这里,我可以确定太子不在城外。他把手里的一部分亲卫和陵卫给了萧临彻,另一部分人,我怀疑他早就带着回京了。只是……”
说到此处,两人都沉默了下去。太子在京中了无牵挂,所图只有皇城。
黎越峥看向远处的城郭,沉沉道:“御史台昨晚连夜上书,周承海一案已经审理完成,今日便要上殿结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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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垫了这么久,这场大仗终于可以开打了,这章先做个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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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逼宫
碧空湛湛,天明如洗,年节后首次大朝会开朝,京中文武百官都在。大殿上的金琉璃映着日光,殿外设了重兵,禁军自下而上把守在玉阶上,一层压着一层。
林泓向宝座上看去,皇上翻着周案的卷宗,另一只手捻着翡翠珠,不辨神色。阎止与封如筳站在殿中,噤声敛目,一时无人开口。
他向对面悄悄地望去,萧临彻站在闻侯身侧,不知何时看了过来,一双桃花眼里含着笑意,看得人心里发毛。他觉得古怪,赶紧挪开眼睛站好。
皇上将卷宗看到一半,不再翻动,抬头点阎止出来问道:“庄显及、黄颂两人施重刑、造冤狱,伪造了供词以图定罪。那按你的意思,周丞海当年所被告种种罪行,皆不是他的罪过了?”
阎止拱手道:“当年案卷所提之事,十有八九为诬告,其余一两件较轻的,年久无证已不可查。周丞海当年一经被告便被打入刑部,丝毫没有为自己辩白的余地。他两人便可一手遮天,害其致死。”
皇上合上卷宗,不置可否:“从前种种不论,单是给衡国公府的那封秘折,便足以定他死罪。更何况,这事情前段时间在百官之间传的沸沸扬扬,数位老臣告到朕面前来,说御史台案子不查,闲话倒多,你怎么说?”
阎止敛目道:“臣与封大人查阅周丞海所留往来书信、所集邸报,见他与衡国公虽交好,但国公府事发后并无上书为其开脱之意,也从未与人谈论过此事,可见所谓秘折毫无道理。经查实,秘折并非周丞海所写,而是有人模仿代笔,借抄检之机放在他的书案上,意图诬告。”
朝中一片哗然。
周氏旧案自从判决起,十年之间,众臣间私下的议论便没断过。再加上前一阵秘折流言如沸,不少人都觉得,御史台今日是就冲着闻侯去的。
闻阶转头怒目而视,刚要说话,被萧临彻拦下了。他笑道:“侯爷稍安勿躁,父皇还没说什么,您不宜动怒。本来没什么,要是让人抓了把柄就不好了。”
“放肆。”皇上声音不高,殿中立刻静了下来。
皇上起身走下玉陛,翡翠珠仍拿在手里,只是不再转了。他走到两人面前,眯着眼睛对封如筳端详了片刻。封如筳心底骇然,不由倒退了半步,余光见他又回到阎止面前。
“既然是诬陷,何人代笔何人指使?”皇上问了一句,又意味深长地道,“所图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