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傅行州道:“这种箭射程短,力道中等,只适合在城中巡卫。西南、江南地势平缓,有一些骑兵会配这种箭,以做应急。但京城多山,出了城这种箭就不好用了,殿下何不再查查?”
  萧临彻一笑,说道:“除了禁军,陵卫也会配这种箭,你怎么不去问大哥?”
  傅行州道:“陵卫昨日已点过,并无遗失。”
  萧临彻道:“那禁军也并无遗失,傅将军为何揪着我不放。”
  “行了,都别说了。”皇上皱着眉头,停了会儿说,“京畿出了命案,皇陵只有那么些人,也安定不到哪儿去。太子在外待得够久了,该回来了。”
  两人出了宫门,并肩走在御花园的曲水回廊上。冬天池塘上冻,树枝枯萎,到处都是萧瑟的苍白。
  萧临彻拢着雪白的狐裘,他今日半束了头发,散在脑后,一双桃花眼冷峭地看着傅行州:“傅长韫,你想要包庇太子吗?”
  “三殿下何意,”傅行州道,“这种罪名我可不敢担。”
  “少和我装糊涂。”萧临彻低声道,“皇陵到底出了什么事,你非要把太子弄回来?”
  “死的人不是陵卫,太子知情。”傅行州道,“这样的东宫,殿下还敢把他放出去吗?”
  萧临彻诧异地停顿片刻,问道:“那你准备怎么查?”
  “我怎么查,全在殿下一念之间。”傅行州的手肘抵在腰间的佩刀上,“我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支箭。”
  萧临彻笑起来:“城外发生什么,我可一点都不知道。但是这支箭,你查不到禁军的身上。”
  傅行州走到宫门外,一辆马车等在长街旁。他挑帘进去,被暖融融的热气扑了一脸,从脸颊到心尖都热起来,不由叹了口气:“好暖和。”
  阎止手里捏着卷宗,抬头问道:“怎么样?”
  “还能怎样,太子必须尽早回来,不然还不知道能惹出什么乱子。”傅行州在他身边坐下,“最迟十五,还有十天。”
  阎止倒了杯热茶给他,傅行州喝了一口,拿在手里暖着,问道:“御史台怎么样?”
  “两件事,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马车辚辚而行,阎止道:“庄显及什么都不知道,案子又回到了南裕苓身上。许州案我已同他问了个遍,颗粒无收,我想不出来还能用什么办法。”
  “第二件呢?”
  阎止道:“封如筳告诉我,黄颂那晚见到的人是贺定山。但是御史台的卷宗一样严谨,我知道黄颂没说实话,但我还是查不动他。”
  傅行州道:“以前的事不能查,就查查现在的案子。验尸那边怎么说?”
  “这是今天唯一的好事。掌政通事说见过他频频出入东宫。这人既非陵卫,又非禁军,我猜是黎家的人。”阎止用手揉着眉头,“我们去一趟四叔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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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荫蔽
  平王府静得一如往日。年节未完,门上春联还是新换的。
  春联上是萧翊清的字迹。他自去了泉州就有这样的习惯,年节里一应陈设布置都是亲力亲为,为了弥补无法一同守岁的遗憾。
  只是他人在病中,空留下这一番心意,看着的人难免更寂寥。
  阎止两人进门不用通传,管家说黎越峥在书房看公务,去报了一声就引着他们进去。黎越峥一身家常长袍,屋里开着地龙,暖意融融的。
  他放下笔,从案后起身,见阎止便笑道:“不是说御史台忙不开吗,怎么还过来了?”
  “我有件事想请教您,”阎止先问道,“四叔还没醒吗?”
  黎越峥引着两人到偏厅落座,管家上了茶水,清幽的香气融在沉香里渐渐地散开。他道:“前些日子睁了眼,没说几句话又睡过去了。大概还是京城太冷,他在泉州住惯了,一时不适应。”
  阎止想起萧翊清之前的话,心里觉得不祥,就劝道:“年后暖和些,您带四叔还是早日回去吧。京城无一日消停,也不利于他休养。”
  “我何尝不想早日带他回去,你四叔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儿劝的动他。”黎越峥默然片刻,又道,“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刚才说有事要问我?”
  阎止从袖中拿出一卷小画像,铺展在他面前:“京郊死了一个人,穿着陵卫的衣服,背上中了禁军的箭。皇陵和禁军都核点过,不是他们的士兵。这个人年前频频出入东宫,按照太子如今的动静,我想请您看看,是不是黎家的人?”
  黎越峥拿起画像端详片刻,说道:“这人叫翁觉,是二叔一脉的账房,跟了他很多年。他早年身边曾有不少随从,如今剩的不多,翁觉是其中之一。虽不算亲信,几十年的交情下来,也是可信赖之人。”
  他停了停,又问:“他被何人所杀?”
  “还不知道,”阎止摇头,“长韫在京郊巡视时偶然发现的,他背后中箭,找到时已死去多时,太子对此讳莫如深。”
  黎越峥道:“黎家式微,可太后权心愈重。如若黎鸿渐与东宫结交,背后必是太后的意思。”
  阎止与傅行州不由对视了一眼。萧临彻风头正盛,太后扶持太子做什么?人人都道东宫只有最后一口气了,黎家与他联手又能干的了什么?
  “黎总兵,”傅行州道,“事发后我去陵卫,见太子屏风后有人。我拿言毓琅的事情试探了两句,果然与其有关系。如果在背后操纵的人是黎鸿渐,他的手能伸到刑部吗?”
  黎越峥道:“黎鸿渐身为大学士,门生无数,但没听庄显及和他有什么关系。庄显及这个人,早年间籍籍无名,中年时接了周丞海的案子,震惊朝野,这之后才发迹。那时候,我同你四叔刚到泉州,对京城的事情所知甚少。能顾上时,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了。”
  屋里静了下去,天边已起红霞。掌灯的小厮进来续上灯火,又退下去。
  阎止的手指点着茶杯沿,慢慢地摩挲过去:“我一直在想,庄显及与周丞海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陷害他。可如果庄显及只是为人傀儡,背后是黎鸿渐呢?”
  “何出此言?”黎越峥问。
  阎止道:“黎叔可知,黎鸿渐有个门客,名叫南裕苓,此人代审了部分案子,多有错漏,给周丞海定了死罪。代审一事,是南裕苓找上的庄显及,可两人此前素不相识。他区区一个致仕的小县令,如何敢去叩兵部侍郎的宅门?”
  “这就麻烦了。”黎越峥道,“别人也就算了,南裕苓并非普通的门客。他虽以黎家学子自居,却不是黎鸿渐的门生。”
  “他原本跟从何人?”
  “先废太子,”黎越峥道,“这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昔日先废太子与皇上夺位,先废太子广招门客。南裕苓当年得高中,在东宫充当幕僚。据说此人计谋阴狠,却有奇效,因此深得赏识。后来先废太子倒台,一干幕僚或被杀头,或被流放,黎家背靠太后,当时算有些势力。南裕苓转投其门下,得到庇护留了一条命,终其致仕都只是个小小县令。”
  阎止道:“许州兵塞要地,山匪与羯人勾结。南裕苓坐享其成,会不会也是黎鸿渐的授意?”
  “我与他们已经多年不再往来,近些年的事情反而不清楚。”黎越峥道,“黎鸿渐做事一向谨慎,善于借力打力,少留把柄。许州的事情,让南裕苓开口是当务之急。”
  夜色如墨,阎止两人先行告辞。
  黎越峥无心再看余下的公务,回卧房去看萧翊清。帷幔低垂,萧翊清在柔软的枕衾间沉静地睡着,风雨袭扰走不进这间安谧的卧室,厚重的北风隔在重重的廊外,连声音也听不到。
  黎越峥探了探他额上没有出汗,衣襟也干爽,用棉签沾着水在他唇上润了一圈,便靠着床在脚踏上坐下。
  他兀自愣了一会儿,从袖中摸出翁觉的画像,拿在眼前看。他与此人并不熟悉,仅在少时见过几面,但是他看着这画像,总觉得没来由地奇怪。
  他把画像铺展在膝上细致端详,忽然福至心灵地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眼睛让他悚然一惊,冷汗立刻湿透了后背,萧翊清中毒当晚,他赶到时只见一人翻出窗户匆忙而逃,回头一瞥便是这双眼睛。虽然老了十余岁,模样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此后久居泉州,与翁觉再也没有见过面,竟然不记得了。
  黎越峥心中剧震,手里攥着画像,脑海中一片空白,平息了好一阵才镇定下来。他抬手抹了把脸,将画像随便叠了几下塞进袖子里,撑着地准备出去透透气。
  他起身回头时,却见萧翊清不知几时醒了,歪头靠在枕上,一双眼睛望着自己。
  黎越峥在床侧蹲下,听他用气音叫自己:“……元昼。”
  他心里像是有什么砰地一声断了,短促地呼出口气,矮身跪在床边,小声地问:“什么时候醒的?哪儿不舒服?我去叫胡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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