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胡闹。”黎越峥要用大氅把他裹起来,却被先一步环上了肩颈。
  萧翊清偎在他怀里,轻声道:“外面好冷,我要同你回家去。”
  几日之后,南裕苓从许州押入了城,连京城的天光都没有多看一眼,便被送入了刑部大牢。
  萧临彻亲自坐镇,他盯着眼前这个枯瘦的小老头,问道:“我再问你一遍,登州府衙是何时与羯人有勾连的?”
  南裕苓一脸倦容,他身形瘦小,人又因上了岁数略带佝偻起来,坐在大牢中间便显得恃强凌弱一样。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萧临彻,掩住眼底的一丝精光,却慢声慢气道:“殿下问话,老臣也答了多次了。登州府衙与羯人没有关系,都是那蒋斯崖为脱罪胡乱攀扯的。殿下无凭无据,就把我从许州拖到这儿来,又押进牢里连审了数个时辰,老臣倒要问一句,殿下是奉谁的诏?可有依据?”
  他越说越有底气,到最后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眼里全是挑衅。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萧临彻将账本甩在他眼前。
  “南裕苓,坐在刑部的堂上,可不是靠嘴硬就能挺过去的。登州府衙的账簿上记得明明白白,来往的商户都要抽两成的利给羯人,这条规矩是你在任时定下来的。我倒要问问你,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
  南裕苓的眼睛从字上瞟过,嗤笑道:“登州山匪猖獗,扰得民不聊生。我们这个地方穷,能活下去就不容易了,谁也没有那个力气剿匪。我为了让百姓能混口饭吃,走过山里不至于被抢光,才跟山匪定了,抽点利给他们。至于里面到底是山匪还是羯人,我连进都没进去过,谁知道呢。”
  “我真是好奇,这谎话在南大人嘴里到底能有多少种新花样。”阎止在一旁道,“你还在任上时,三殿下带人剿了一次匪,整个山头一个人都没剩下。但是就在那个月,登州的抽成一份也没有见。你从中斡旋调停,找的是哪门子的山匪?”
  南裕苓扫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阎止从桌后转出来,说道:“南大人,刑部的牢里可不吃避而不答这一套。在登州多年以来,你与羯人私下的勾连就没断过。十年前,登州爆发水患,羯人撕毁合约,趁机抢掠。我问你,陈知桐的行踪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南裕苓抬眼道:“这旧案不是早定了吗?陈知桐的死是周丞海暗中所为,与我府衙何干?我当时一心扑在治理灾患上,这件事就算事发了之后,我也没心思去管,现在更不记得了。”
  “南大人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啊。”阎止道,“水患有人治理不假,却是周丞海主导的,这点府衙众人都可作证。而你却半夜进了一次山。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山匪中有个叫孟九的打手,还与你打过照面。”
  南裕苓没说话。
  阎止俯身道:“此人就在对面的牢房里,断了手瘸了腿,连爬都不会爬了。你要不要见见他,叙一叙旧?”
  南裕苓眼睛一转,恶狠狠地盯着阎止,却见他反身走了:“对了,那孟九断了手脚,说话说多了,连涎水都擦不了,审起来可比你现在麻烦多了。”
  他说着,地牢深处传来铁链相撞的声音,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萧临彻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将档案重重地拍在桌上:“知桐的消息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
  南裕苓定神看了他片刻,终于道:“羯人点了名要陈知桐的一条命,否则就让山匪横争暴抢,谁在城里治水都没有用。”
  他停了一下,又说:“陈大人是好人,我跟他没有过节,真的不必害他。只是当时的情形,用他一个就可以保下整个登州,换成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
  牢里寂静一片,只有火花燃爆的声音。
  “说谎。”萧临彻道,“羯人不了解城内事,知桐的官职并不高,不应该引起他们的注意。要他性命的不是羯人,而是你背后的人。南裕苓,到底是谁在指使你?”
  南裕苓盯着他,突然沉默下来,再也不肯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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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平王的化名是萧四,把这两个字打出来的时候,一些考研回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算了,还是翊哥儿吧。
  谢谢阅读。
  第93章 佛偈
  刑部通宵审了整整两天,庄显及用上了各式软硬手段,都没能让南裕苓开口。自上次审问之后,南裕苓便像哑巴了一样,一个字都没有再说过。
  庄显及毫无办法,只得拿着现有的供状签字画押,递了御前。
  这一日天光敞亮,庄显及在御书房里请奏。屋里黑灰色的地砖光可鉴人,他的影子从中倒映出来,一扫几日前的灰颓。
  他继续道:“……南裕苓、蒋斯崖、孟九三人均已招供。陈知桐一案当年实属错判,原应为登州县衙与羯人暗中勾连,谋害命官。刑部已据典律分罚量刑,请圣上参详。”
  盛江海接了折子递上去,孟九即刻问斩,蒋斯崖春后流放。皇上看到最后,问道:“南裕苓还是不招认?”
  庄显及道:“南裕苓在登州盘踞几十年,作恶多端,却根基日深。其背后恐有依仗。他自进刑部后便拒不配合,臣斗胆请皇上,可否再羁押一段时间,容臣问个明白。”
  皇上拿朱批圈了人名,往庄显及面前一扔,却点傅行州道:“案子结了,但登州的事情还没完。府衙与羯人勾结,区区一个知县做不了这么多事。南裕苓自进京以来,一直是你主审的。朕把他还放在刑部,你务必要把事情问清楚。”
  傅行州称是。
  皇上又点萧临彻出列道:“这案子你查得不错,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还能揪出端倪来,也对得起陈知桐当日与你伴读的情分。至于这个南裕苓,你还是与长韫一起,如有不便之处,你可以自行来决断。”
  庄显及悚然一惊。自行决断,皇上这话给的权力可谓太重了。多年以来,东宫一直不得重用,百官又在皇上的制衡之下无从施展,京城中还不曾有人得过这么高的权力。
  萧临彻获了封,神色上也没露出什么来,只谢了恩,退到一旁站着。
  庄显及一拱手,又继续道:“陛下,陈知桐一案已结,臣另有一事请您的示下。兵部暗挟禁军,羁押左重明一事,禁军前统领王钟奇现已归案。此人早已供认,但言语中涉及东宫,多是言指挥使的谋划,却也提了太子殿下。兹事体大,臣不敢轻作主张,您看应当如何论处?”
  这事儿庄显及早递了折子,只是一直没得到回音。
  既没回复,他不免暗中琢磨起来。此事说到底可大可小。若是要查,太子当然难辞其咎。可若是不查,将罪责都算到言毓琅身上,也未必不是一种结果。
  他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准。皇上不喜欢这位太子是明摆着的事儿,但和要废黜东宫可有天壤之别。有这么件要命的事儿悬着,就像是在他脖子上吊了把剑,让他日日夜夜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皇上道:“太子也太不长进了。朕让他管兵部,他没有建树也就罢了,如今竟学会做私下勾结的好事,朕没有这样的孩子。”
  庄显及躬着身,听得脊背一凛,掀起眼皮想偷偷往上觑一眼,听皇上又说:“把王钟奇杀了,拖到闹市去问斩,以儆效尤。禁军上下即日起彻查,再出现这种事,抓住一人,问斩一队。”
  从御书房出来时,天色刚到正午。几人沿着甬道刚出小宫门,庄显及便很识眼色地先告辞了。
  宫里的长街安静下来,两侧红墙高耸,只留出一道细窄的碧空。几只雨燕打着旋飞过去,划出长而优美的弧线,憩在金色的琉璃顶下。
  萧临彻道:“临徵的事情做得很漂亮,南裕苓和蒋斯崖都是他审了才吐口的,是他的功劳。傅将军不必担心,请功折子上我会给他写上一笔。”
  傅行州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又道:“南裕苓还未开口,主审一事,三殿下多花些心思吧。”
  萧临彻侧头说:“我就说临徵事情做得漂亮,南裕苓身后是什么人,你知道我也知道。我自回京之后,总共也没见太后几面,就这么摆了她老人家一道。可让我怎么交代?”
  傅行州对上萧临彻的眼睛:“皇上的意思今日殿下也听到了。登州的事情远没有了结,不查出始作俑者,这件事便绝不可能罢休。如今之势,殿下已经不能再与黎家站在同一条船上了。若是再不能给皇上交代,才真应该忧虑。”
  两人说着已到宫门口,裴应麟牵了马来,换了短打,看样子是要往远处去。
  萧临彻翻身上马,一身银色锦袍衬得他格外雍容。他的一双桃花眼眯起来,更多出几分狡意:“傅将军,行至半程,生死未见分晓。临徵的性命在你手上,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说罢,一提马缰转头即走,向北郊而去。
  温煦的阳光从林间泻落下来,落在开宁寺明黄色的围墙上。
  这座寺院在北郊的山间,百年古刹,前朝时香火旺盛,如今名头被分走了大半,平时没什么人来。寺里人少,众生殿供着牌位,又在后院,白日里也格外寂静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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