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他道:“王大人,先礼后兵,该说的我可都说过了。再不开口,就是你不识抬举了。”
  王钟奇是个软骨头,早被这笑面狐狸吓破了胆。他余光见着狱卒从炉子里夹出一块又红又大的焦炭,噼啪爆着火星,腿立刻吓软了。
  “我说我说我都说……”王钟奇的声音都发着抖,“左……左重明的事儿是我干的,是我。指使我的是兵部的人,就是要诬陷傅家。”
  裴应麟一抬手,把狱卒拦住了,让王钟奇继续说。
  后者像倒豆子一样,生怕招供得慢了,说道:“我只是个听使唤的,别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禁军原本是皇上亲自管辖,虽然级别一样,可是地位比京畿护卫都高一块。三殿下回来之后,皇上把禁军交给了他,东宫一直心里不高兴。正好兵部跟傅家不睦,想借着左重明的事儿泼傅家一盆脏水,太子就让尤昌找我,说好事成之后保我升官。”
  裴应麟问:“那梁秋鸿是怎么回事?”
  “那是言指挥使与我商量好,拿他出来顶包的。”
  裴应麟盯着他,心里却有别的盘算。梁秋鸿投案认罪的时间选的刚刚好,就像是给查案子铺路一样,不像是东宫能做出来的安排。可这样重要的一个证人,在京窜逃了月余都抓不到,傅家当真丝毫不知情?
  他心有怀疑,便逼问道:“梁秋鸿自愿认罪也是东宫的授意?你们怎么知道他会自愿。”
  王钟奇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言毓琅寒着一张脸闯进来,目光从王钟奇脸上扫过,又转回来,瞧着坐在后侧的萧临彻。
  “三殿下如此大费周章,原来是为了把我言某人诓到这里来,”他冷笑道,“殿下布局周密,又花心思,真是折煞我了。”
  地牢里灯火闪烁,投在地上摇晃着,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速。言毓琅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狱卒引着阎止进门,又被打发出去了。
  两人青雀坊一别,倒是有小半年没见了。阎止把门关上,铁架子在空荡荡的牢房中撞出一声刺耳的回响。
  “我还以为是谁。”言毓琅冷冷道,“在登州没能杀了你,两副药又没毒死你,是我的疏忽。成王败寇,现在做阶下囚的就只能是我了。”
  阎止回过身,扬手一耳光扇在他脸上。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言毓琅毫无准备,被打倒退几步,一头磕在墙上。他踉跄着要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抬头,又被阎止拎着前襟提起,两记耳光重重地抽下来,他的嘴角一下子渗出了血。
  “哥哥……”言毓琅呛得咳嗽起来,他吐掉嘴里的血沫子,才说:“小时候最疼我的是你,可如今,连你也打我。”
  阎止说:“你小时候没这么混账。”
  言毓琅自嘲地说:“你不在乎我这个弟弟,却爱护别人家的孩子。我若是死了,就去父亲面前告你的状。”
  阎止注视着他:“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国公爷。”
  言毓琅撑着地慢慢站起来。他喘了口气,开口道:“哥哥,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不和你绕圈子。萧临彻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我都很清楚。跟他绑在一条船上,你不怕他害你,难道不怕他害了傅行州?”
  阎止一动不动地站着,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火光的影子,透彻极了,仿佛刚刚的怒意与哀伤都不属于他的一样。
  “还想试探我,太晚了吧。”他走近几步,说道,“王钟奇的证词很快就要呈递御前,东宫勾结禁军,私查旧案,两桩都是大罪。如今太子身边能出主意的,都就是尤昌之流。以你对太子的了解,他会怎么办呢?”
  夜色沉下去,尤昌连滚带爬地跑进东宫,躬身一头磕在地上道:“殿下啊!”
  萧临衍正在气头上,见他来自然没有好脸色,问道:“刑部怎么说?”
  尤昌伏在地上连声请罪,才敢往下说:“臣打听来的消息,说指挥使受刑流血过多,晕过去了好几次。他托人带话出来,说周丞海的案子您不要插手,这案子皇上不想查,没有线索自然会黄。至于禁军的事,查出来就是指挥使一个人的责任,日后若是发落……您尽心救他便是。”
  “萧临彻拿这种话来骗我,”萧临衍大怒,起身道:“他这是存心要与我过不去。无凭无据,敢把东宫的指挥使扣下,谁给他的胆子!不过是仗着父皇在殿上……”
  “殿下息怒!”
  尤昌赶紧几个响头磕下去,堵住他下面的话:“三殿下如今已经拿住了这件案子,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迟早要查到咱们的头上。殿下,咱们与其等着被发落,不如主动想想办法。更有甚者,三殿下如果执意拿着指挥使做筏子,施重刑撬他的嘴,我们怎么办?”
  萧临衍颓然地坐下去,他四周围满堆着书籍奏章,四周的烛火明亮而温暖,殿里却显得空荡荡的,冰冷的意味从那些跳跃的烛火里流淌出来,成了挥之不去的死气。
  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萧临衍才道:“去送钱给庄显及,打点他不许动毓琅。”
  尤昌低声道:“庄显及的手有多黑您又不是不知道,送钱……”
  “那就要多少给多少!”萧临衍厉声道,“不管是谁要提审,让姓庄的把指挥使给我保下来。他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就砍了庄显及的脑袋!”
  “是,是……”尤昌连大气也不敢出,“可是周丞海的案子,三殿下和傅家就逮住我们不放。殿下,如果再这么下去,皇上一旦追责下来……”
  “这你就不必管了,”萧临衍道,“我已写了奏折递交太后,明天就进宫。”
  阎止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黑,他走进院子,见正屋里还亮着灯。傅行州坐在书桌后,对着几本旧档仔细翻看着。
  阎止倚在廊下,隔着层纱帘叩了叩门,说道:“是哪家的将军在此借宿,天晚了还在读书,当心被林子的精怪抓去了。”
  傅行州放了笔,抬头笑道:“早听闻山中有精灵,形容昳丽,才思聪捷,见之难忘。我读了这许久,看得无趣极了,这精灵怎么还不现身呢。”
  阎止声音含笑,问道:“现身了你要做什么?”
  傅行州起身,手点在帘上,借着烛光描画着他的脸颊轮廓。他说:“我要迎回金屋,珍馐佳酿待他,再不给别人瞧一眼。”
  阎止与他对视,人影隔着纱,看不分明。他定神望着傅行州,心里有什么温软着化开。他下意识地想,什么也不需要,有你在就很好。
  帘子那头,傅行州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恍然间却不小心别开了眼睛。旖旎随即而散,傅行州心中笑骂自己,索性掀起帘子去捏他的手腕,问道:“吃晚饭了没有?”
  阎止垂目,耳尖的红还没落下去,只道:“随便对付了一口,刑部没什么好东西,我也没心思吃。”
  他在偏厅坐下,见茶盏里放了些草药,散出幽幽的香气。他纳闷地找了一圈,扭头问:“我的龙井呢?”
  “大晚上的别喝茶了。”傅行州的声音从外屋传进来,“你回京之后一直睡不好,我让胡大夫开了助眠的药茶,试一试。”
  阎止没有再说话,缩在榻上把一盏药喝完,嘴里反而甜丝丝的。他噙着这点甜有点出神,抬眼见傅行州走进来,将两封旧档放在桌子中间,泛黄的封条上钤着登州府衙的大印。
  “萧临彻查得倒快,”阎止道,“登州的这位老知县,到底是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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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歧途
  傅行州道:“此人名叫南裕苓。祖籍许州,二十四岁中的进士,之后便被在登州府衙做主簿。几十年来在登州没动过地方,一直做到知县,最后在这个位子上致仕的。”
  阎止翻过一页档案,问道:“我记得,蒋斯崖与他是同乡。他们都是许州人?”
  傅行州道:“两人祖籍都在许州。但当地人说两家在当地没什么交集。两人相熟,应该是到了登州才认识的。”
  阎止摇头道:“蒋斯崖是新科探花,一到登州便以知县身份上任。按朝廷之律,南裕苓那时早该走了才对。”
  “去查的人找到了南裕苓的师爷。他说,南裕苓卸任之后非但没有还乡,反而去了一趟京城,而后又返回了登州,说是有些事务要交接。直到三个月后才离开。”
  “三个月,这交接得也太久了。”阎止道,“南裕苓回京这一趟,都见了什么人?”
  傅行州道:“这事儿师爷就不知道了,南裕苓是自己回去的,没带上任何人。不过另有一件事,倒是跟蒋斯崖有点关系。”
  “什么事?”
  “南裕苓与蒋斯崖,考学时都在朝廷的官学就读,就在京城。南裕苓回京那一次,不止一次地拜访官学,去见了他在书院时的老师。你可知他师承何人?”
  阎止望着他。
  傅行州道:“大学士黎鸿渐,是黎越峥的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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