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迎面的箭雨霎时停了,傅行州回拨马喝道:“去抢他们的弩机,快!”
马蹄踏过冻土,溅起脏污的雪泥,浸湿了西北军的靴子和衣袍。箭雨一阵爆发,朝天乱射了一阵,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刀剑相碰的声音隐在暗夜里,从四面八方传来,磨出的火星迅速消失在冰雪中,空气中混合着血的腥气和雪的湿冷,压抑而亢奋,将杀意拉到了极点。
傅行州砍掉两名缠上来的小卒,一刃刀锋忽而迫近,直指他的胸口。傅行州侧身避开,手中长枪灵活地往回一收,绞住刀用力下压,只听当啷一声,剑刃险些折断,不得不撤了出去。
傅行州借着月光看清来人。这人满面肃容,年纪五十开外,名叫厄尔延。他守在北关外数十年,傅行州与他交过几次手,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厄尔延道:“你是来找贺容的?他已经死了,不用找了!”
傅行州冷冷道:“他要是死了,你怎么不把他的头挑在旗杆子上?去年那一战他挫你威风,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报仇吗,怕了?”
厄尔延大怒,挥剑便刺。傅行州不给他进攻的机会,手中长枪施力压在剑上,生生逼退他的招式。厄尔延不堪重压,抽剑躲开,又回身再打,与长枪缠在一起。
傅行州的枪法又灵又快,剑尖在昏暗的月光下几乎划出弧光。他虚晃一枪,露出破绽,只诱着厄尔延攻他咽喉。
厄尔延却不相信,只缠住傅行州硬抗,招招都奔着他胸口去。这正中傅行州的下怀,他骤然间收手,打厄尔延一个不防备,枪尖又长驱直入,一击打破了他的护心镜。
厄尔延颜面尽失,大吼一声,挥剑下劈。刀与剑格在一起,咣咣咣相撞数十次,迸出的火星席卷在寒风之中。傅行州的枪刺中了他的腕骨,厄尔延的剑同时砍在傅行州的甲胄上。两人击出一声脆响,同时撤了手。
“你不可能找到他的。”厄尔延道。他说罢打个呼哨召集众人,很快退得不见了。
雪原上安静下来,徐俪山整肃了队伍,策马走到傅行州身旁道:“厄尔延没有退路,残兵败将,走不远的。”
“不急着追,”傅行州道,“厄尔延不会无缘无故地选在这儿埋伏,周围再找一找。”
不多时,便有士兵来报。石头上出现了贺容的标记,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求救,而是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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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九面
屋外的人迟迟没动,阎止问道:“足下是什么人?”
门外的人走进来。这人很瘦,一身黑衣松松垮垮地系着,头发在脑后束也不束,脸色白中泛红,像喝多了似的。他右侧的脸颊烧伤了一大片,破坏了一副好皮囊。
他走到桌前道:“阎大人好聪明,我以为你找到这儿起码也要半个月,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他站在灯旁,棕色的眼珠被照得愈发浅了,并非阎止想象中的碧绿色。阎止道:“你的匕首还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又跑不掉。你怕什么?”
黑衣人拉开椅子坐下,说道:“我不怕你,却怕围山的官兵。若是一个不高兴,把山头踩平要了我的小命,岂非得不偿失啊?”
“那你费这么大心思把我诓来,图什么呢?”阎止拿起一页九面的信,说道,“你用韩嵩试探我们,只要我们去找他,你便让斑城动手,为的就是让我找上门来。可你这么畏惧官府,应该躲着我才是啊。”
黑衣人笑起来,说道:“有意思,珈乌殿下这次没说假话。带他出去。”
阎止被人架着通道里转了几圈,完全辨不清方向,才又走进了一间斗室之中。他眼前的布被摘掉,挟持他的刀也退下去了。只见黑衣人在桌后落座,斟了一杯茶给他,说道:“听说你喜欢龙井,我备了今年的新茶给你,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阎止拿着茶杯嗅了嗅,确是好茶不假。他道:“足下费尽周折请我来,喝茶便罢了,连个名字都不肯报。你带我从书房藏到这里,装腔作势,是在等谁?”
黑衣人笑道:“阎大人,如果我是你就不问这么多问题,多活一刻是一刻。珈乌殿下要把你的头砍下来,拿到北关去送给傅行州,不知他见了会作何感想。”
阎止的目光动了动,将茶杯放下了。
黑衣人以为拿捏到了他的软处,又道:“我好心告诉你,傅行州要被困死在关外了。你去陪他,不是正合你们的心思?”
阎止盯着他,忽然道:“你不是九面。”
“这里的构造和机扩你根本不熟悉。刚刚在书房里你生怕走错一步,触发机关丢了小命,这才急着离开。”他道,“羯人的山谷中机关重重,依我看,你知道的不比我多吧?”
黑衣人的脸色难看下来,他还来不及说话,阎止拂袖一挥,将油灯打翻在地上。火油立刻洒的满地都去,顺着地势,向着地上的灯笼飞快地流过去。
黑衣人立刻跳了起来。阎止却先一步起身,拎过他摁在墙上,用匕首抵着他的喉咙。他道:“这屋子用石头封的很严实,大门九尺高,五尺厚,一点声音也传不出去。就算里面烧成了灰,门外人来人往也没人能发现。”
“你这个疯子!”黑衣人吼了起来,“这屋子炸了我们谁也跑不掉,赶紧灭火!”
“我不在乎。”阎止看也不看,又道:“陈知桐是谁杀的,九面到底在哪儿?”
黑衣人目眦尽裂,说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九面,斑城那个没脑子的,着了姚大图的道儿,以讹传讹罢了!”
“怎么可能呢。”阎止慢慢道,“姚大图是多么精明的人,怎会做赔钱的买卖。他替贵人传话,点名要九面的性命。这件事办不成,他怎么向贵人交代?”
黑衣人只盯着火油,灯油越近,他背上的汗毛越是一根根地往起竖,眼见那油马上就要流到火苗上了。他大声道:“放屁!姚大图这贱胚子满口谎话,陈知桐是就我杀的,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阎止回身将茶壶踢了出去,茶水洒在灯笼上,火苗霎时便熄灭了。
斗室立刻暗下来,黑衣人趁他转身的片刻,从旁抄起一截尖锐的碎石,朝着阎止的后心便扎下去。
阎止回手格开,手臂接住了他压下来的手腕,卸去力道就势往左一别,只听咔啦一声筋骨了错位。阎止反手握刀,朝着他的大臂用力地扎下去,拧着刀柄向下一剌,黑衣人的嚎叫声紧跟着响起来。
他把匕首垂在身侧,上面的血滴在地上,说道:“倒是我低估你了。”
阎止从地上摸了一截蜡烛头点上,斗室又亮起来。
黑衣人缩在桌子后面,满脸狼狈,眼睛里带着愤恨,却一个字也不敢说。阎止将匕首扔在桌上,问道:“陈知桐的死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
黑衣人顿了顿,开口道:“我姓孟,同辈里行九,单名就取了这个字。亲戚街坊好按年岁称呼,经常倒过来喊我九孟。我家里祖祖辈辈都在登州,耕田为生,小门小户地过。十六年前,登州发了水患,半年都没有控制住。我家的地都淹了,牲口也没了,家里人几乎都饿死了。我实在没办法,跟着几个堂兄弟出了城,投了山匪。”
孟九没打算长留,他不杀人,只跟着到附近的镇子上小偷小摸,混口饭吃,打算等城里的情形好转了就溜走。但没过多久,山中来了几个人,带了三箱金银财宝,要杀当时的县丞陈知桐。
当家的把孟九找去,让他去做。孟九听了大惊失色,问道:“登州现在严严实实,像铁桶一样进不去也出不来。陈知桐身在府内,我们也够不着啊。”
当家的却告诉他不用担心,陈知桐这几天就会出城,他只需做好埋伏,杀人便是。
孟九道:“陈知桐不会武,但是心思缜密,一早便防备着我们。他和随行的副将都带了火铳,在林中设好埋伏,我脸上这块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两个堂兄也被他杀了,我们一直没能接近他们俩。直到快要进城的时候,他副将的马中了箭,要摔人。陈知桐一力护着他逃跑,这才被我们绊了马捉住。要不然,我们也杀不了他。”
阎止盯着他脸上的疤痕,心里只觉得可憎。他问道:“收买你们杀陈知桐的是什么人?”
孟九想了想说:“绿眼睛,高个子,都是羯人。”
阎止问:“陈知桐出城的消息,也是他们打听到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种大事哪轮得到我们知道。”孟九疼得龇牙咧嘴,又道,“对了,水患之后又过了三四年吧,老县令去职离开登州的时候,曾经来过一趟山里,和当家的说了许久的话,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孟九说了一大通话,停下来长长出了口气,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他四处乱瞟,又见好茶被打碎在地上,越看越是心疼。
阎止忽然道:“你刚刚说傅行州在北关,是什么事?”
孟九刚要开口,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石门被什么用力撞了一下,回声震耳欲聋。下一刻,两人听见任麻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高喊道:“有奸细混进来,就藏在这屋里,把他给我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