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徐俪山应声走了,留下霍白瑜在后面远远地缀着。
两人在一间客栈里见到了廖献兴。兵部派了个主簿早早地候在门口,一见他们便忙不迭的赔罪,撇清关系道:“……那口供都是史檬指使的,我们也是不得已,后来再不敢了,对廖将军那都是好商好量的。”
傅行州对他的示好不做理会,往里走着说道:“干好你该干的,别的事情不用多管,也别想着瞎打探。”
主簿会意,招手把这一层的人都换走了,交给霍白瑜把守。
廖献兴四十多岁,身形魁梧高大,皮肤黝黑,脸上留着长胡子,正坐在凳子上擦刀。
阎止早听傅行州说,廖献兴是个猛将,但这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健硕。屋里没点炭盆,廖献兴只着中衣,额头还微微冒汗。他一双手大而粗,百来斤的刀他拎着像是捡一根小柴禾,在膝上轻松地调转着,擦刀的手法娴熟而利落。
廖献兴听见有人走进来,抬头见着傅行州,又惊又慌,忙撇下刀站起身:“将军怎么来了?”
傅行州道:“我再不来,你走不到京城就要被问斩了。”
廖献兴知道他是在说之前伪造口供的事情,脸色一下涨的通红。他刚要解释,傅行州却在上首落了座:“不急着说话,我们赶了一路,去倒两杯热水来。”
屋里的炭盆噼啪烧着,渐渐暖和过来。廖献兴整理好衣冠再出来,在下首坐了。
傅行州道:“北关是从你镇守的锁游关破的,你首当其冲,有多严重不用我多说。我见过左重明了,他说你当时不在关外,你去什么地方了?”
廖献兴搓了搓脸,浓黑的眉头拧着:“我当时回了一趟城里。”
“做什么去了?”
廖献兴道:“羯人来犯,哨兵其实早有线报,我们提前两天就知道了。我安排左重明在关外留守,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我回去。我之所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回城,因为收到消息,说北关混进了奸细。”
傅行州问:“那你找到了吗?”
廖献兴从背囊中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有点犹豫,还是道:“这消息是关于贺容的。我跟他共事多年,从不知道,他曾经在瞻平侯府上做过侍卫。”
傅行州眯起眼睛,侧身借着灯看。阎止在旁,开口问道:“廖将军不会无缘无故去查一个人,好端端地,你为什么要去查自己的同僚?”
廖献兴道:“当时珈乌从北关逃走,大家都觉得是关内的人出了问题。我就派人暗中留意,想看看谁比较可疑。”
阎止看了看他,说道:“所以你在发现贺容有问题之后,就把他交到了锁游关,试试他能不能抵抗住羯人的这一拨攻势。如果不行,你再去收尾解救,对吗?”
廖献兴在膝上攥紧了拳,没敢回答。
阎止不需要听他的答案,继续道:“这路数是别人教给你的吧?说说,把贺容这条消息告诉你,又给你出主意的人是谁?”
廖献兴一下卡了壳。北关内外对阎止早有耳闻,声色传得五花八门,最多的说法是傅行州看上了个玉面郎君,养在身边的。
可他眼见着阎止捧茶暖着手,几个问题不紧不慢地落下来,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招干净了。他细想想,只有后怕的份。
“我不清楚他的底细,”廖献兴低声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商人……叫姚大图。”
屋里立刻静了下来,足足停了半盏茶的时间。傅行州沉下脸道:“许州之乱,姚大图是太子收买的奸细,串通羯人,已经死了。你跟他有联系,你到底在打听什么!”
廖献兴身上一个激灵,惊得跳了起来。他脑海中空白了片刻,满脸通红,急忙辩解道:“将军明察,我对北关怎么会有二心!您问了我也不怕说,这些年我确实在暗中打听消息,也问过不少人。我是为了查一件事,您听说过周丞海这个人吗?”
傅行州与阎止对视一眼,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自从回京之后,周之渊一直住在平王府,从不出门露面。将近十年过去,周丞海一事早成悬案,朝中无人敢提及。太子之前也想借此由头隐瞒许州动乱,反而顺着查到了衡国公府身上,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至今还没甩脱。
廖献兴见两人都不言语,言辞恳恳,继续讲道:“将军和阎大人可能不知情。周丞海当年位居兵部侍郎,与我有师生之份。我考取时年纪已经不小,家里却一穷二白。考官要收门徒,拉拢我没用处,险些被筛出去,多亏周侍郎亲自下场监考,才选了我。”
“周大人因为一封给国公府请愿的折子获罪。但我知道,他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说那种话,一定是有人陷害他。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打探,想知道前因后果。大约半年前,姚大图顺着风声找到了我。他告诉我,是贺容杀了周丞海。那时候贺容还小,在侯府做影卫,在三司会审前一晚去过周丞海的监狱。之后周大人便口不能言了,这才被判了死罪。”
阎止越听越是心惊,停了半晌才说话:“贺容是怎么说的?”
“我们吵了一顿,险些打起来。”廖献兴叹了口气,“贺容承认了,但再往下问就怎么也不肯说了,让我不要插手,说什么知道了对我没好处。他说自己跟随傅家近十年,没有对不起北关的地方,这次他带兵出关,就是最好的证明。”
剖白不足取,贺容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自证清白。
阎止却想,事情刚刚传到京城时,所有的不利矛头就都指向了贺容,焉知不是一早将他设计成了替罪羊。金殿做戏也好,暗中诬陷也罢,都不如死无对证来的简单。无论他们如何挣扎,罪名都钉死在了他的身上。
另一边,傅行州已经看完了信,又问廖献兴道:“关于周丞海的事情,姚大图还说什么了?”
廖献兴道:“他说周丞海是冤枉的,他有证据。要我去查登州当年的水患,我要的东西就在其中。”
灯影在窗棂上摇晃着,傅行州早择了一处小院,带着阎止住下,周围只留霍白瑜随行。
屋里点着炭盆,烧的暖和极了。阎止坐在榻上,头发还湿着,散在肩上。他的脸颊红润起来,下巴颏上也圆了一点,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道:“从京城到登州这一路都是土,一天一夜地跑过来,光是黄沙都能把人给埋了。”
傅行州给他整理袍子,贴身的搭在架子上,要换洗的放在外面,回来说道:“登州这地方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前些年四周还有湖,雨水也多,现在全干了。北边这么些地方,也就京城还算风调雨顺。”
阎止见他坐在对面,忽然问道:“这个时节,关外是什么情形?”
傅行州想了想,才道:“现在关外应当已经下雪了,风很冷硬,关外茫茫一片白,是最难过的季节。等再过三个月春水解冻,停风阙后面的山才会慢慢转青,那时候平原上的花草也长起来了,天高云阔,飞鸿落日,是北关最好看的样子。”
阎止听得心驰神往,笑道:“我还没去过呢。”
傅行州见他喜欢,心里也跟着暖起来,越过桌子去抚他的脸颊:“你好好吃药,不要再生病了。开了春我就带你去打猎。”
两人聊了一会儿,又说回正题。阎止问:“凭你对贺容的了解,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傅行州道:“贺容这个人擅谋略,更又擅奇招。他镇守北关也有不少年了,几乎没出过什么差池,我其实很放心他。他与侯府之前有这样的牵连,我之前也不知情。但以我的了解,我不觉得贺容会背叛朝廷。他没回来,一定是遇到了想不到的困难。”
阎止看了看他,却问道:“你打算去一趟北关?”
傅行州心想没什么瞒得过他,便应道:“把廖献兴送回京城我就去,短则半月,长则一月,我回来过新年。”
阎止垂下眼睛,不再说这件事了:“姚大图这个人,心思深的可怕。明着是找上廖献兴告发贺容,实则给傅家递了一封投名状。倘若太子与三皇子都要杀他,他还有理由让傅家保着他。如果不是被张贺暗算,很难想象他会有多难对付。”
傅行州看出来他有些心不在焉,越过桌去握着他的手,又道:“姚大图狡兔三窟,必然不可能把所有的证据都交出来。姚大图暗示廖献兴去查登州的水患案,这案子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查?”
阎止拉回思绪,说道:“登州的水患不是小事,但是我从没听说过。兴许是当时我已离京,听不到外面的消息了。不过这种大事会有记档,明天去府衙查一查。”
正值下旬,京城没有月色,夜空里黑漆漆的。
东宫的书房里点着灯,尤昌跪在门外求见,眼前是三层厚厚的锦帘,一晚上把腿都快跪断了。左重明的事情败露,罪责都推到了史檬的头上,他倒是饶了一条命。
萧临衍看着眼前的棋盘,眼前棋子乱跳,心思一刻也静不下来。他被尤昌吵得头疼,便向言毓琅摆了摆手:“让他滚,我听着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