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两人手染鲜血,必须付出代价,可他们又错在什么地方?来日冤魂下了地府,自诉罪状,又要从何写起?
“他不会死,我保证。”阎止道,“但我把送给他的四个字,如今也说给你听——”
“——魏将军,好自为之。”
夜风席卷过平原,阴云在天边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将明朗的月色也遮住了。
一队人马伏在陪都外的密林里,张贺领在前面去。据他所知,魏峰已经将令牌拿到了手,萧临彻心怀怨恨,就等这一根救命稻草,出城是迟早的事。
微风从张贺的发间吹过。平原上的野草跟着晃动,城池模糊的轮廓似乎动了一动。他眯起眼睛仔细看去,士兵报信的声音在身后同时响起。
“大人,城门开了。”
夜幕之下,城门悄悄地打开一道窄缝,一架马车从中匆匆驶出,经过城门外平坦的小径,转眼就到了密林前。
张贺毫不犹豫地下了马,矮身伏在草丛中。他只露出一双眼睛,觑着马车越来越近。
车轮轧过野草,碾在碎石上发出一两声轻响,在黑暗中幽微诡秘。张贺手指一垂,突然发令,箭镞立刻破空而出,嗖嗖几声扎在马车前。
林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马车被拦停在半路。张贺绕着车走了一圈,青色的车帘静静地垂着,如同对外面的风波毫无反应。
张贺问道:“车上是什么人?”
马车夫带着一顶宽沿草帽,将整张脸完全遮住。他听张贺发问,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却突然将手中的马鞭咔的一声折断,凌空抛出。
张贺下意识地跟着抬起头。就在他昂起脖颈的同时,马车周围的侍卫却突然拔刀发难。这几人的功夫极好,一时竟将队伍冲得四下散开,交戈声不绝于耳。
张贺连退几步,被侍卫护着躲在一棵树后,又扭头去看。林中昏暗模糊,他什么也看不清楚,隐约见不远处有座马车孤零零地停着。他靠在树后等了半刻,听得几个侍卫的攻势越来越弱,不多时便再无声息了。
他从树后走出,地上横七竖八地斜着几具尸体,林中又安静了下来。
“大人,”士兵将几块腰牌呈在他面前,“是三殿下的护卫,均已伏诛。”
张贺冷哼了一声,攥着腰牌大步向马车走去。他在马车前顿了半刻,而后一剑将车帘割了下来,隐约可见车里坐着一个人。
“三殿下,请吧。”张贺道。
车厢里却没有回应。张贺皱着眉向里看去,却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在黑暗中向他咧开了嘴。
姚大图面色灰白,一身黑衣,此时一动不动地盯着张贺,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张大人,”他笑道,“好久不见啊。”
张贺一惊,脱口问道:“怎么是你?”
姚大图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忽然起身揪住张贺的领子,在他耳边轻声开口:“三殿下已经出了城。太子殿下棋差一着,步步皆输,晚了。”
张贺心里陡然一凉,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不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他扬头望去,在密林的缝隙中,傅家亲卫的身影影影绰绰地露出来。
“下流的东西。”张贺对上姚大图的眼睛,低声骂道,“你反水摆了太子一道,我就不信他萧临彻,能从太子手下罩得住你。”
“我不指望萧临彻,我只是个商人。”姚大图有如毒蛇吐信,一字一句道, “太子的事,三殿下的事,傅行州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有人想听,我就能活命。张大人,你不知道什么叫交易,你不会明白的。”
张贺眯起眼睛,向后倒退了半步,看见傅行州两人正疾步而来。他眼神暗淡地转了转,忽得从腰间霍然拔剑,手中一翻,噗嗤一声捅穿了姚大图的胸口。
他上前半步,扳着姚大图的肩膀,将没刺进去的剑一寸寸送到最深处,而后用力往外一抽。
剧痛加身,姚大图瞬间瞪大了眼睛,吃力地扭过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鲜血溅了张贺一身,他恍然未觉,低声道:“我即便不能让你向太子殿下谢罪,也绝不便宜了别人。”
姚大图洋洋自得的神情还没有褪下去,痛苦、惊诧与不甘在眼底轮流浮现,终于很快都黯淡了。他垂下的手撞在车辕上,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至死也不肯松开。
“张贺!”傅行州冲上前来,怒斥道,“姚大图是案件的重要人证,又与羯人勾结,要问他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为什么要杀他!”
张贺一脸麻木,将手里的剑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天际线上,一道闪电劈开夜幕。
第64章 困兽
闪电接二连三地掠过,将大地照的雪亮。
陪都外的平原上狂风大作。地平线上,一个灰色的小点隐约浮现,倏忽便近了。一人策马快如飞星,横穿原野而来,正是萧临彻。
他摘下头上的草帽,随手扔在风里,又将手里的缰绳撒开,伏身抱住马脖子,任由马匹全速冲下山坡。
迎面而来的劲风吹开他的碎发。萧临彻三十又二,生的俊逸无双,天生是个多情的温柔面相,只是一双桃花眼却含着冷锋,如同一团繁华锦簇之中,藏着把夺人性命的刀刃。
坡度陡然渐缓,他一提缰停住步子,回身看去。天幕昏暗,几道惊雷接连落下来,照亮了不远处的陪都。
城池的轮廓阴暗幽深,雷电之下却让他看的清清楚楚,甚至于城门上古旧的牌匾。萧临彻神情平静,凝视着这座将他困顿了十余年的孤城,露出一个怀念又讽刺的笑容。
今生今世宁可身死他乡,也绝不要再回去了,他想。
萧临彻提缰欲走,又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他就势回身看去,是自己的亲卫半道相迎。领在最前面的人一袭白衣,容貌清俊,在黑夜中尤为显眼。
“主子。”他道,“要下雨了,我们快走吧。”
萧临彻却并不着急,站在原地道:“你怎么自己过来了?调度指挥的事,你倒是放心让别人去做?”
“那都是小事,”裴应麟走上前,微微笑道,“我来给主子道贺。”
萧临彻一笑,与他并辔走着:“准备得怎么样了?”
裴应麟道:“队伍整装多时,随时可以出发。我看这场雨不小,若是下起来一时半刻也不会停,我们还是早些走的好。”
萧临彻嗯了一声,又问:“羯人那边呢?”
“小瀛氏正在等我们,就在十余里外,”裴应麟道,“她早些派人传信来,说想和您先见一面,有事情想要和您商量。”
“什么事?”
裴应麟摇摇头:“多的便没说。这小瀛氏看着婉转却脾气刚硬,但凡是她没打算说的,向来问不出什么。”
萧临彻不再深究。他长鞭一扬,猛然抽在马背上,纵身疾驰向前,声音留在平原上的风中。
“——走了!”
暴雨滂沱,落在大军帐前,溅起一道白茫茫的帘幕。
傅行州带人在陪都外追捕了一夜,此时刚刚回来。陪都外出了这样的事,抓捕为上,回许州城是来不及了,几人索性便去了西北军在城外的驻地。
傅行州解下挂满了水的斗笠,让亲卫拿出去。他进了主帐,见张贺四平八稳地坐在旁边,冷漠地盯着地面,一脸事不关己。
阎止走过来,掸开他肩上的水珠,问道:“怎么样?”
“还没找到,”傅行州道,“已经让人扩大范围搜捕了。但是雨这么大,周围都是旷野,找到的可能性很低。”
这也在意料之中,阎止没再说什么,回身拿了杯热茶放在他手里,示意他静一静心气。
傅行州一气喝了半盏,将盖碗顺手放在桌上,却看向旁边的张贺。
“张大人,”他道,“刚刚在陪都城外,你明明有机会生擒姚大图,为什么要杀他?”
张贺道:“姚大图藏了匕首要刺杀我,我是为自保。”
傅行州盯着他:“张大人的意思是,你一个带过兵的武将,打不过一个根本不会武的商人,非要杀了他才能自保,是吗?”
张贺抬头瞟了他一眼,却道:“傅将军官居几品?你有什么资格盘问我。”
傅行州还未说话,却听阎止先开了口,冷飕飕道:“你现在可以不说。只是这案子已经闹得这么大,回京庭审也不会只有兵部。但愿张大人的这套说辞也能搪塞得过去,能应付的了场上诸位一品大员们。”
张贺暗自思索了这半天,就是在想这件事的对策。此时被阎止明晃晃地拿出来戳了肺管子,脸面上立刻就挂不住了:“你……”
他话音未落,主帐帘子又被挑开。林泓几步走进屋来,脱下雨披便察觉到帐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看了一眼张贺通红的脸,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张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林泓虽然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可职位却比他高了整整两级半,再加上出身显贵,家族煊赫根深,远不是他所能比的。此时林泓板下了脸问他话,他一时竟不敢回了。